皇甫南山本打算天黑前先找家客栈投宿,可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窥伺感又令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先去城里转一转。
不知不觉间,他绕过了熙熙攘攘的闹市,顺着青石板掺杂石子铺就的小路,穿过一片贫民区,最终来到了一处很奇怪的荒凉之地。奇怪是这里带给南山的第一感觉。荒凉也并非指此地真的寸草不生、人烟稀薄,同样是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这里曾热闹非常,后不知何故被冷落到万年来无人问津,地若有灵,必心绪荒凉。
此前,他全凭直觉在安易城中随意行走,专心想着客栈里那红衣少妇,并未意识到自己正慢慢靠近这里,直到他的沉思被某种不可知的神秘东西打断。细想沿途,他忽然醒悟那神秘的东西似乎是此地与他建立的奇妙联系,又或者说是某个东西在此地对他发出的召唤,正如他初见安易时的那种感觉一样。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这种联系、召唤早已存在,只是开始时如丝如缕,但随着两者距离的缩短,感应才会变得如此清晰,最终会被突然觉察,便如此刻。
皇甫南山停下脚步,开始环视四周,寻找那种奇异感觉的根源。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年久失修的古庙前。
古庙不大,却自有一番宏伟的味道,令人一眼难忘。庙门为一块看似普通的黑色巨石,许是设了机关的缘故,可被轻易挪开。整个庙宇在凄冷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寂静,也格外荒凉。屋顶年久失修,偶尔会落下几根断木,惊走几只月光下看着白惨惨的乌鸦,也更强化了他的警惕——南山始终在防范躲藏在黑暗里那个窥伺者!
高度的警惕过后是兴奋——当南山的目光落到那扇黑色石门上时,之前那种奇异感觉开始剧烈飙升,带动他的心脏急速跳动。
难道那个困扰他多年秘密的谜底,就在这块朴实的石壁上?皇甫南山燃起火折,强抑住心头的冲动,来到近前仔细研究起来。
然而南山失望了。他原以为石壁上定会刻有什么奇特图案或文字,可上面除了一片黑洞洞的空白外,并无其他内容,最后南山看到双目通红,也没能从中看出什么其他端倪。
看来,谜底不在石门上,或许——在眼前这座神秘的庙里。他抬头看了眼庙门上的匾额,是三个陌生、他却认得的字——“昌禾庙”。
那竟然是——
久已失传的上古文字!
皇甫南山的心再次猛地“咯噔”了一下。上古时某段血腥而残酷的历史迅速涌入他的脑海,与儿时那个恐怖的梦境融在了一起,令他打心底生出一股恐惧与压抑。终于,南山强抑心中不适,深吸一口气,踉跄推开了石门。
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与窗明地净,相反,庙内蛛网密布,尘土呛人。南山忙掩住了口鼻,仔细打量周围的布置。
靠北最内矗立着一座石像。面目因年代久远而模糊,仅能辨出五官。石像前设有香案,上挂一匾,书“昌禾大帝”,依旧是四个古文字。
看来这庙宇是专为昌禾大帝所建,皇甫南山暗想,可惜时过境迁,如今的人们只知他是可堪膜拜的伟大神灵,却忘了当初他是因何受到顶礼膜拜。这又与被彻底遗忘有什么区别?更令南山感到痛心的是,庙内此时尘封失修的场景似也预示着就连这种徒有其表的膜拜也将不再,或许连这种破败的庙宇某天也将会被拆除吧!
神祗最终跌下神坛,往往是因为人们不再需要,而后才是被遗忘。凡人,可怜而自私的动物,健忘是他们的天性。他们因需要才选择去信仰,临渴方掘井,又因饥渴感的消失,将原有的信仰遗忘或者说是亲手丢弃。动乱时,人们会用信仰追随英雄,将之推上神坛;可当哪一日天下太平了,长期的安逸又将会使他们遗忘曾经信仰的一切。于是他们抛弃了英雄,开始只关心自己。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两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们认为这挺好,至于英雄、信仰,自有他人去忙碌。这是和平时代的最大幸福,却也是和平时代的最大悲哀!
皇甫南山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感慨万千。出于对先祖的尊敬及对英雄的敬仰,他恭恭敬敬给这位昌禾大帝,这位即将被遗忘的英雄,三叩首。
叩首罢,南山忽觉地动山摇,神思一阵的恍惚。似有什么从他灵魂深处敲响警钟,他的心中随后无端生出无数奇怪、复杂的念头,宛如突然置身于一个佛道混杂的道场,诸佛禅语,诸道真言,纠缠耳畔,却又辨不明各自是何意。头昏胸闷间,他双唇一张,竟呕出了一口血。
直到耳边传来刺耳的“嗤嗤”声,才将他从迷茫中惊醒。他预感到似将有或已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
难道是因刚才的所思所为被昌禾大帝感知,所以大帝才特向他降下此兆?他惊讶而不无期待地抬起了头。可下一刻,他的神色变得诡异至极,双目直勾勾盯向石像的右肩。
大帝右肩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长而深的裂痕,右臂因它的出现而将落未落。最妖异的是大帝那双眼睛,此时竟赤红如血,眼眶中有血泪汩汩流出。异常浓重的血腥刺激了南山敏感的神经,也激活了他心底某处最深的隐秘,尽管他现在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南山的眉头皱了起来,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既然大帝肩上裂痕早已停止扩散,那此时依旧回响在他耳边的、那如细长指甲划破僵硬尸体血肉的“嗤嗤”声,又是从何而来呢?南山心中顿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不知怎地,他想起了客栈里那个如同鬼魅的红衣女人。
就在这时,一团刺眼的光吸引了南山的全部注意。他下意识转过头去,便看到了一幅奇怪、散发着红光的壁画。画上有股神秘而熟悉的力量,竟令他一时间挪不开眼,一步步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