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大厦坐落在将都的老区，虽是“大厦”，但只有7层楼高，是民国时期留下的古早建筑，周围的物什基本没有几件不是带着保护牌的，仍在商用的，就只有兰心大厦和她过街的一栋二层小洋楼，小洋楼如今变成了一间宠物医院，兰心的一二楼是一家咖啡馆，纪甘棠的工作室就在六楼和七楼。六楼是负责预约接待以及各种测评，七楼是一间间独立的咨询室，以及像沙盘之类的活动室。

佟念微约的是上午九点半到十一点的90分钟，她早一会儿到了那里，因为晓得纪老师的时间可以用分秒必争来形容，每天除了接待来访者，还带着将都师大的相关课程。

“阿念，上午好。”等助手告知完咨询协议离开后，纪甘棠为她面前放了一杯水，笑着跟她问好。

纪甘棠今年只有二十八九岁，但在行业已经做到顶尖的水平，今日穿了一件紫罗兰色的收腰大衣，显得整个人格外的温和宁静，当时见她的第一面，佟念微就觉得亲切，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排斥来这里的原因，后来几次的慢慢接触，她才恍然，原来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与妈妈非常符合的气质。

虽是如此，但纪甘棠的咨询从来不会很轻松，每次出来她都会有一种大汗淋漓的解脱感。后来她自己搜索到，纪甘棠是非常少有的精神分析与人本主义的双派拥趸者，但对于不同的来访者又会有不同的对策，对待儿童来访者，她更多的是使用人本主义治疗，推崇以人为本；而对于她，佟念微有时候在那个过程中实在难以煎熬，难以渡过时，就会自己推测一下来打发时间，得出的结论是，纪甘棠总会先用精神分析给她敲几棍子，然后再用人本的疗法给她一颗甜枣。

时间临近的时候，纪甘棠合上她的档案，不同于其他地方，如果没有来访者本人的特殊要求，纪甘棠从来不对来访者使用录音笔，而是会选择笔录，每次她提出的问题都一针见血令人难以招架，而笔录的速度也令人瞠目结舌。

“有问题工作时间都可以联系我，阿念。今天的衣服颜色很衬你，很漂亮。”纪甘棠说道，这个时候，她或许更像是一个表嫂的身份。

“谢谢，纪老师。”佟念微真诚的道谢，咨询师与来访者不能有任何私下的关系是纪甘棠这里的咨询协议中提到的一条。

纪甘棠送她往外走，两人沿着楼梯走下去，说道：“放宽心态，你会更好的阿念，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对不对？”

她点头，就见六楼前台那里正有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士，这并没什么，令人注意的是男子一口极快极流畅的粤语，他身后的助理模样的男人只能快速的替他向前台解释，然后就见轮椅上男子的眉头越来越皱。

佟念微扫过去一眼，虽觉得这男子有些眼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又觉得此举实在不太礼貌，赶紧向纪甘棠告辞，扭头一看，纪甘棠正一手食指微曲，用关节顶揉着太阳穴，脸上竟是少见的冷淡神态，隐隐还有些不耐烦。

兰心大厦附近的建筑都是矮层，因此这里是将都难得一见的可以好好抬头望着蓝天的地方，她出了兰心大厦的门，然后冬季的暖阳就仿佛猝不及防的倾泻下来，将她心头的阴霾也一扫而空，她坐进车子里，并没有着急发动车子，想到刚刚在咨询室的事情。

每周一次，这是她第四次来这里，今日终于谈到了屈旃安。

屈家父母圣诞节之后已经启程前往布拉格，最后是屈旃平刚好临近回美，于是先将他们送至那里，佟念微与屈家妈妈互加了微信，有时会在上面与她一起分享一些美好的东西，甚至知道她会摄影，还会与她讨论。

但不知是她近来状态不好还是怎样，晚上总是频繁的梦到屈旃安，看到屈旃安探出一半的身子，和被拽进去时脸上痛苦的神情，说来奇怪，明明当时她已经意识模糊，明明车速那么快，距离也不算近，但她就是觉得自己看的一清二楚，甚至还看到屈旃安让他快走的口型。

她知道这些或许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于是告诉了纪老师。

当纪老师问她“你觉得屈旃安离开时很痛苦？”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点头，自然是痛苦的，一定是痛苦的。

那么她醒来时知道屈旃安已经离开是什么样的状态呢？好像在昏迷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她也知道自己挣扎过，她不知道救下她屈旃安会不会有一丝丝的宽慰，只是将她与他的痛苦，一同迁移到这件事情上来了。

佟念微打下驾驶位前的遮阳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搓了搓然后捂住脸颊，决定不再去想那些事情，发动车子。

现在已经十一点三刻，想着这里离官帽胡同只有几分钟的车程，于是临时起意往那边去，打算在爷爷奶奶或者外公那里蹭一顿饭，然后在他们舒适的房间小憩一会儿，下午再去工作也是蛮不错的。

说来赶巧，刚拐进官帽胡同，就见到小鱼阿姨那辆宝蓝色的车，昨天纪蘩还与她说过自己妈妈近来的心头好，今日一见果然是漂亮的紧，整个车身都散发出一种诱人的气息，她忍不住走过去拍了拍，仿佛已经看到小鱼阿姨依靠在车旁时的香车美人景色。

然后车子开始发出“滴滴”的警报声，再看看一旁姨夫那辆沉稳的黑色爱车，她忍不住笑了，快步走进去，只怕再慢一步，小鱼阿姨就该差人出来“捉拿”她了。

她直接从偏门进了饭厅，见到她许爷爷惊了一下，忙问她有没有吃过饭来，她答道，然后喊住许爷爷自己去取了餐具，差一点就是敲着饭碗进饭堂的样子了。

进了饭厅才见到，纪蘩居然也在，还带了江岸，她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一一打招呼，等喊完江岸姐夫，就见江岸邪邪魅魅地笑，一双桃花眼都继续弯了弯，她心道在外公这给他面子，跟纪蘩交流眼色，果然见她也一副没眼看的表情，于是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硬是挤到他们两人中间落座。

于是外公在一旁喊她不成体统，小鱼阿姨就在旁边看着热闹给她加油，真真儿是快乐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