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那药酒影响,方霖只觉得这透体而出的荧惑相力都弱化了三分,黑衣人一记掌力便将剑气拍散,袖口都未燃上火焰,此刻运了内力,血液流速加快,催化药酒吸收,那药性更加猖狂了,几欲将方霖经脉封闭了一般。方霖也是惊异,世间怎会有如此诡异的药酒,竟能封锁经脉,闭塞穴道,此消彼长之间,还真是辅助修炼的良药,若非与那黑衣人敌对,方霖直欲想他讨要几壶。
黑衣人欺身袭来,就欲活捉方霖,方霖催动太白相力便欲狂奔,然而主导太白相力内力运转的阴维、阳维、阴跷、阳跷四条经脉也被药性禁锢,经脉内缩,内力受阻,踏在草地上,再无飘逸飞驰之感,几如寻常人一般。而黑衣人数个起跃之间,已欺身至方霖身前三寸,二指并拢,向方霖肩头云门穴击来。
方霖深知黑衣人功法“残锢手”的可怕,禁锢他人内力,与他的药酒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威力不可同日而语。不敢与黑衣人硬拼,而是将荧惑相力覆于剑刃之上,围魏救赵,直指黑衣人咽喉。
千墨星剑充盈荧惑相力,滚烫发红,黑衣人皱眉,不愿肉体接剑,收回双指,躲过一刺,而后扯下身上披着的黑袍大衣,裹在赤剑之上,缠绕数圈,趁那大衣还未被荧惑相力烧毁,一把抓住剑刃,眼疾手快之间,抬指点在方霖右手手腕正中大陵穴上。
方才宝剑被黑衣人裹住之时,方霖就欲催动内力,斩出剑气,然后受那药酒阻碍,内力一滞,竟是慢了半拍,仅这半刻,便被黑衣人点穴,忽觉一阵如丝缕一般的内力从大陵穴传进体内,那内力如百川分叉一般,瞬间挤占手腕上列缺,神门,阳溪等数个穴道,将手六经与手掌的联系瞬间阻隔,方霖便感觉右手麻痹,失去知觉一般,几乎握不住剑。
好生霸道的武功,方霖早已运转镇星相力去冲击右手穴道,然而那黑衣人点进来的内力却岿然不动,似与手腕血肉化为一体,镇星相力无可奈何,竟无法冲散穴道,反而是左右受阻,在手腕处压迫,几乎崩裂数条经脉。
修为本就不及黑衣人,又被药酒药性所制,全身内力要去抵抗压迫感,发挥不出七成,与那黑衣人近身搏斗,已是凶险万分,方霖左右顾盼,本以为净因会突袭而出,怎料他并未出现。
“寻那光头和尚?呵呵,早躺在草丛里等你团聚了。”黑衣人猜透了她的想法,故意说道。
既然他这般说,方霖便知净因已是凶多吉少,奢望不上,数回合缠斗之下,一个不慎,被那黑衣人一掌拍在肩头,力道不大,但残锢手施展,瞬间肩头一片穴道尽皆闭塞,气血不通,化为淤脉,终于是招架不住,被黑衣人掐住脖子生擒。
黑衣人对昆仑仙宫了解甚多,心知镇星相力敦实深厚,有冲破穴道封锁的可能,故而在方霖双肩,腰腹之中数点十来下,大股内力封锁住方霖丹田与奇经八脉,将镇星相力禁锢在体内无法运转而出。而后将她双手反剪,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绳子,从上至下五花大绑,提着方霖向洛水以西奔去。
被他在腰腹之间点揉,方霖羞愤难当,咬牙切齿,不过黑衣人又在方霖颌下注入一道内力,顿时便像是被套上枷锁,口含粗布一般,说不出话来。
黑衣人沿着洛水行了一里地远,走到一颗粗壮大树之后,扒开草苇,将她与那柄剑扔在地上。
“老实待着。”
方霖被地上石头搁着生疼,却见一尺高的草苇之内有个身影在蠕动,方霖被点了穴道,浑身软弱无力,挣扎着拱开草丛,果然是净因,被绑个严实,口中系着一条白布,卡在嘴里,呜呜摇头,身上的绳子还与那棵大树捆在一起,无法脱身。
还想让净因作为策应,未想到对方老奸巨猾,把净因抓了个正着,也不知他被绑了有几日,是否受了苦,此刻二人皆说不出话来,净因也被点了穴道,双腿瘫在地上,已无力气。
方霖半张着嘴,啊啊不能语,对净因挤眉弄眼,净因皱眉,眼珠打转,实是不能得悉她的意思,只好不住点头,望能安抚她的心态。
方霖此刻心道,区区绳索,也想捆住我,待这贼人离去,便绷断它,而那黑衣人却走过来,一脚踩在净因胸口,对着方霖恶狠狠道:“你再乱动,我便杀了这和尚。”
方霖沉默不动了,黑衣人或许缘由师尊,不会加害她,但净因却不在他考虑范围内,此刻生杀予夺,皆系于黑衣人一念之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方霖无可奈何,那黑衣人看看背江的一侧,转过头对他二人说道:“在此处藏好,一会儿会有人来,你们若是被发现了,我也救不了。”说罢黑衣人踢了净因两脚,示意他躺在地上莫动,便转身离去。
洛水江畔草苇有一两尺高,十分茂密,藏在此处,离得远了也模糊不可分辨,方霖与净因对视一眼,便俯身趴在草苇里,利用那棵大树与周围灌木遮住身形,只是此刻尚在正月初五,霁雪未消,草苇结冰,躺在此处,二人衣裳被沾湿一大片,冰凉彻骨。
方霖微微探头望去,只见黑衣人向北走去,约莫三十丈外有一凉亭,亭子甚小,不足二丈宽,四根柱子支撑,中间有一石桌,黑衣人来到凉亭处,四下张望片刻,又看向方霖这里,察觉到他的目光,方霖立刻将脑袋埋在草地里,隐匿下去,黑衣人注视良久,似乎才满意,而后盘坐在凉亭石椅上,闭目打坐。
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见黑衣人在凉亭内打坐足有半个时辰,一动未动,如一块黑石一般,方霖趴在草地里,仰着头,脖子都酸了,才终于看见,有三个黑袍人自西北方向而来,步伐匆匆,料想这三人便是黑衣人在此处坐等半个时辰的缘由了。
方霖将膝盖屈在地上,弓着身子,微微颔首,隔着茫茫草苇探查凉亭内的情形,三十多丈的距离,方霖也仅能看得清四个人影,最为苦恼的是,离得太远,对于普通人而言,根本听不清凉亭内四人在说什么。
好奇心撺掇下,方霖急不可耐,黑衣人千里迢迢,来到白马寺,来到洛阳,与他碰面的绝非轻易之人,这定是个大秘密,坐视不理,岂非太过可惜。方霖此刻一狠心,银牙紧咬,小腹一阵内缩,强行将一簇镇星相力,挤压出丹田,打穿任脉,任脉原本被黑衣人的强横内力死死禁锢,在那药酒药性的加持下,闭塞得很深,若是方霖徐徐运转镇星相力去冲破穴道,没有一天半夜,根本不见成效。此刻方霖为了探查远处秘密,不得不自残经脉,将任脉打穿,才能勉强运出一丝真气,自经脉缝隙之中流出。
那小腹之中的“咚”的一声闷响,连三尺之外的净因都听得见,不禁诧异看向方霖,却见方霖紧皱眉头,面色痛苦,嘴角竟溢出一缕血迹,净因不免大惊,怎么她好端端躺在此处,竟会无故受伤。
此刻外人不知,方霖已是内出血状态,任脉是人体奇经八脉中最重要的经脉之一,也是一条粗厚的主脉络,任脉破裂,刹那之间,便要血液淤积,形成血栓,伤及内脏,若是普通人任脉破裂,未曾防治,一炷香时间便要命归九泉,方霖这般冒险,自是心中有数,尚能掌握,立刻抽出一丝镇星相力,包裹住任脉破裂出,而后催动全身血肉筋骨中隐匿的辰星相力,聚集至任脉中,快速修补伤口。
好在辰星相力心法奇特,没有炉灶,而是隐匿于身体各处,丹田,经脉,甚至血肉脏腑中均有分布,方霖的丹田与浑身主经脉皆被黑衣人残锢手封印,好在辰星相力还能有部分可以运用。不禁心中感叹,昆仑祖师在上,若不是她自创这偷换天机的五星相力,五种内力,皆有妙用,今日这般冒险自残,怕是香消玉殒了。
腹内大出血,不过片刻,方霖红润的脸颊便褪了三分血色,此刻咬紧牙关,忍耐疼痛,一面压制修复体内伤势,一面通过那自残换得的一缕镇星相力,包裹住太白相力,通过细小经脉,运送至耳膜处。在太白相力的加持下,双耳生风,相隔三十多丈,方霖竟能隐隐约约听清凉亭中四人的交谈声。
五星相力奥妙无穷,太白相力疏通血气,运导内力,使人速度大增,是当世绝顶轻功内力之一,方霖急中生智,将太白相力运转至耳膜处,使得耳膜血流加快,听觉敏锐,隐隐约约竟能分辨三十多丈外的谈话声。黑衣人今日前来,顺手将方霖与净因收拾了,但却未曾想到方霖竟是这般刚烈女子,自残也要探听秘密,也未想到太白相力竟这般神奇,能敏锐听觉。
那三人自西北而来,进到凉亭之内,为首稍矮一人,与黑衣人面对面,隔着一张桌子,坐在石椅上,身后高大的二人皆站在为首那人身侧,若非黑衣人身披黑袍纹有金色龙纹,而三个来人皆是玄黑无纹饰,不然看起来他们便像是同行之人一般。
三人黑袍遮面,方霖本就离得他们甚远,又是侧向,看不清楚真容。
“本尘,数月不见,此间元正达旦,也不来我府上一聚,竟选在这等地方,枯槁遍野,多么扫兴。”
与黑衣人相隔石桌,为首端坐那人并未出声,而是他身后右侧一个男子开口说话,似乎与黑衣人颇为熟稔。
本尘,便是他现在的法号么?方霖这般想着,若他真是那五十多年前死里逃生的薛怀义…没想到,他死前是白马寺和尚,死后改名换姓,还是做了僧人。
相隔太远,方霖听不甚清那人言语,断断续续的,不过隐约之间,却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似乎在哪儿听到过。
“呵,国舅大人好生手段,被发配到剑南道去当节度使,没想到转瞬之间掌控了兵权,又回到了长安,继续当陛下耳边的红人。”
黑衣人回话道,语气似讥似讽,陛下耳边的红人,听着怎么那般像是宦官。不过国舅大人自然不可能是宦官,方霖虽有准备,却也未想到与他碰面的竟真是国舅杨国忠。
杨国忠数年之前受李林甫倾轧排挤,被天宝皇帝敕出大明宫,迁到剑南道去做节度使,在剑南道耀武扬威,杀了李德林,夺得兵权,如今李林甫死了,杨国忠顺势又回到长安,继续呼风唤雨,与杨贵妃里应外合,讨好陛下,与太子李亨一党争权夺势,明争暗斗。
方霖实是没想到,数月之前见杨国忠尚在剑南道,与李德林以及一众门派争得不相上下,数月过去,此人又回归权力中心了,当真是个人才。
杨国忠并不在意黑衣人本尘的哂笑,附和他说道:“若非本尘兄助我一臂之力,老夫焉能如此迅速掌控剑南道,又得以回归长安。”
本尘冷笑一声,也不与杨国忠虚与委蛇,从怀中掏出一只木盒,放在木桌上,木盒约莫三寸见方,刻的甚是精美,本尘扣开木盒上的木栓,打开木盒,推到与他相对而坐的那个黑袍人面前。
即使方霖与凉亭相隔甚远,看得模模糊糊,此刻也不免惊讶,那本尘掏出的木盒中装着的竟是一只夜明珠,光滑圆润,有蟒蛇胆那般大小,此物之美,巧夺天工,正月之初的和煦阳光撒在夜明珠上,熠熠生辉,仿佛映亮了整个小凉亭,即使三十几丈外趴在草地上的方霖,也能感受到夜明珠反射过来的明光,不禁张大了嘴,毕竟从小到大,也未见过珠光宝气,身为一个女子,初见这般玲珑剔透,炫彩夺目的斗大夜明珠,难免心神荡漾。
夜明珠虽美,却是死物,下一刻方霖所见之美,才知道何谓钿合金钗,红颜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