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宏烈虽于营救李德林那一日未来,而如今李德林已死,他却还能冒着风险,接待身无依靠被朝廷通缉的殷素黎,着实令人颇为敬佩,众人纷纷劝说附和,只是殷素黎捧着檀木盒子,没有说话。
那来自吐蕃的年轻和尚净因也跟随着他们,逃亡至嘉州的这一路上,他们没少受到成都府辖治的州县守军围追堵截,净因虽年纪不大,内力却颇为深厚,不伤人性命却能退却守军,方霖要照料殷素黎与李复容母子,无法抽身,若非净因一路护卫,众人怕是还到不得这个寨子。
净因此刻听闻元宏烈说道要携殷素黎母子举派遁入横断山脉,不禁面色古怪,如今这事还真跟吐蕃扯上关系了。
殷素黎不表态,元宏烈也不好再问,这老祖眉目一挑,细长的鹤眉随风摆动,却是注意到了净因与方霖这两位年轻豪杰。这面相俊秀的和尚,听少宗主说是吐蕃人,既是吐蕃人,又是和尚,必定来自那喇嘛成片的吐蕃佛宗,吐蕃一教治国,遍地开花,尽皆遍是佛宗弟子,此人没什么好打量的。
倒是这生的颇为清丽的白衣女子,听少宗主说,她有一剑招“二星斩”,剑气如虹,脱剑而出,将地面都灼烧二寸,且身法内力颇为了得,与那邢敛斗得不相上下,元宏烈低眉瞥她几眼,暗自点头,方霖灵知慧觉,感应到了什么,看向元宏烈,元宏烈立刻挺身而立,双手负于身后,颇有仙风道骨的模样,对她道:
“不知女侠从何处来。”
“女侠不敢当,自陇右道而来。”方霖道。
元宏烈疑惑,大唐各处的男男女女生的皆有差别,据说陇右道多为西域来客,又有胡人迁居于此处,陇右道子民多为胡人血脉混杂,而这白衣女子清丽淡雅,蛾眉皓齿,手似柔夷,肤如凝脂,分明与江南人无二,身为通天大盗的元宏烈,哪处山水的人没见过。莫非是江南人迁居关陇?那可真是少见。
“敢问姑娘师出何派?”
方霖顿住,不知该不该说,师尊隐居祁连山多年,自己也在祁连山修道十数载,极少在山上见到外界人。师尊似不愿让外人知晓她们门派。
元宏烈见方霖犹豫,便不再追问她的出处,反倒夸赞起方霖来,夸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我这顽徒,生性纯良,年纪轻轻,虽天赋异禀,身居少宗主之位,却不骄不躁,忍得修炼之苦,实为大才,它日必要接替老夫云熙宗宗主之位,而姑娘之美貌,才慧,老夫甚是喜爱,老夫在此卖个薄面,替我这徒儿向姑娘求份姻缘,姑娘若应下,来日老夫必将登门拜访贵派,以隆重姿态昭告天下,以我云熙宗宗主的身份,定不会让姑娘受委屈。”
云熙宗少宗主就在一旁,听到元宏烈这一番言语,不禁一个趔趄,心道,这老叫花子,偷上瘾了啊,果然我还是不如他啊,我小盗盗钱,他则大盗盗人。
元宏烈若是知道少宗主这般打量他这宗主,怕是气出一口老血。
方霖一愣,年仅嫁龄的她不禁秀脸一红,这人还真是盗贼门派老祖,当着众人的面,什么都敢说,娶昆仑仙宫的真传弟子,方霖不敢想,若是师尊听到此话,怕是要气煞,将这老头吊在祁连山无字玉璧前当皮球踢。
旋即捂起袖子,轻掩红唇,噗嗤一笑,这几日与邢敛这等人连番交战,神色紧绷,如今捂唇笑起来,眉目之间,终于有倾国碧玉的样貌,连滑溜的云熙宗少宗主都看的一呆。
“前辈可知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前辈身为通天大盗,来去横断山脉自如,如此神通,当以成就教派大业为己任,怎可将一个红尘女子放在心上。”
我看你可不像红尘中的女子,元宏烈没想到她竟以《庄子》为拒,可这与我徒儿成家立业有何关系,元宏烈就要理论,却被少宗主拉住,“老头子有完没完,我们是来相助殷夫人的。”
元宏烈悻悻作罢,殷夫人还在悲切中,少宗主也心知,老头子重伤在身,是怕自己突然一日撒手人寰,云熙宗再无依仗,可李德林一死,云熙宗就要遁入大山中去了,又何必再去招惹他人门派。
半更夜里,殷素黎将方霖唤醒,方霖随她走出屋内。
“为何不与元宏烈去往云熙宗,我见那位老祖为人还算仗义。”方霖披着一件蜀锦轻纱,山外有些清冷,见殷素黎单薄的身子,目光呆呆的,也取来一件给她披上。
“夫人…保重。”方霖默然。
殷素黎望着夜空中蒙在云雾内的月光,久久才开口。
“每年十五,我都会与李郎回锦州老家,我的父亲任锦州太守已有十年,为锦州修水利,建私塾,垦荒田,锦州百姓无不感恩戴德,城里城外一片祥和,如今,却再也见不到了。”
“呵…反叛。”
殷素黎语气平淡,已不再声嘶力竭,只是很冷。
“我的父亲总是对李郎颇有微词,然而父亲面上苛刻,实际上却并无门第之见,他仅是希望我嫁个好人。”
“夫君并没有辜负他,与我举案齐眉,待我甚好,又孤身一人,从一个家徒四壁的兵卒寒士,升任节度留后,结交蜀地士族豪门,没有人再看不起他。”
殷素黎眼角殷红,“以叛国罪污蔑夫君,最是让夫君心寒,夫君一生护卫大唐,平南诏蛮部叛乱,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与你这般大的年纪,被南诏蛮人一箭射死,夫君守着孩儿的尸首悲了一夜,而后再上战场,蛮人平定后,夫君强忍着悲恸与南诏合盟,受他称臣,他怎么可能与南诏勾结,反叛大唐。”
方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轻轻搂住殷素黎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