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和乌香等人听了都是一惊,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乌香醒过神来,问道:“她怎么跑的?”
那婆子道:“是……是她说想擦洗一下,换一换衣服,说是姑娘爱干净,不能腌臜了这里。我说她身上都是换洗过的,她不听,反跟我嚷嚷。我想着姑娘说她要什么就给她,便去给她又找了身衣裳,正出去打水的工夫,回来就……就不见人了……”
黛玉和乌香又是一阵面面相觑。本来她们打算得好好的,在衙门那边都已经铺垫完了,赶晚时给阮氏吃一颗假死的药丸,就回报衙门说,原不过随便罚一罚她,谁知她身子弱,一跪就跪死了,将“尸首”交还给衙门处置。那边谁和她真有仇?不过为了京里的势力挫磨她一番,人死了也就罢了。到时候趁着将她拉到城外乱葬岗子上的工夫,再派人把她救转来,正是神不知鬼不觉,比起当初救助湘云更为稳妥的。谁知道计还未行,她倒先逃了。
乌香便跺脚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姑娘好心要救她,她反要连累姑娘,这要不找回来好好教训一番,还当我们都是冤大头,吃干饭的呢!”
也不等黛玉吩咐,便叫了倩语思云过来,叮嘱她们必要将人抓回来。黛玉听了这消息原也生气,不想自己一片好心,反被当了傻子戏耍,于是不加一言,只看着她们各自行事去了。
看看天色将晚,还不见倩语思云二人来回话,知道是没找到,黛玉心里也不由有些发急起来。正没做手脚处,又听外面人声嘈杂,雪雁不等说就跑出屋去,转脸又回来,又是喘又是气,指着外面道:“姑娘看看去罢,越乱越乱,都没了规矩了!”
紫鹃听她说得不明,嗔道:“倒是什么事,你也说清楚了。姑娘正恼呢,你还要来拨火?”
“哪里是我拨火!”雪雁跺脚道,“拨火的在外面呢!那个看病的大夫,堵着门骂姑娘害了阮氏,非找咱们要人,这真是从何说起!”
黛玉听说就怔了怔,回想起那大夫跟自己讲述阮氏往事之时,确是知道得十分详细。当时自己还道只是街里传言,人尽皆知的,此刻方觉得他话也未免太多了。
心中一动,就对紫鹃道:“先不要在这里分证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带着二人一同到了大门前。
只见门上两三个人拦着,那大夫兀自往里冲,边冲边骂道:“我也是看错了人!这世上哪有菩萨心肠,都是鬼蜮伎俩!一个小女子又碍到你们什么了?非要害了她性命!今日我偏要赌这一口气!”
黛玉听得好笑,上前喝住几个家人,便看着那大夫道:“你要赌什么气?”
她是一派安静之意,那大夫本来喊得火热的,也不由得冷下来,上下打量她一番才道:“我先前只当你是好人,不想也和他们沆瀣一气!你把阮氏放出来,我立刻就走,否则的话就跟你在这里拼了!”
“咦?”黛玉冷笑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是个大男人,你说要和我拼了,也不嫌寒碜!”
那大夫脸红了红,才道:“你……你少颠倒黑白!你府上这么多人,我只有一个,论起来谁强谁弱?”
黛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府上多少人,也没当街欺负你。若非你强要私闯民宅,他们也不会拦你。你究竟要怎样,倒是说个清楚,不要凭空给人扣个罪名,自己就觉得占了理,好威风么?”
那大夫听她口齿伶俐,嗓音清脆,一番话说得就如珠落玉盘,泉流碧涧,闻之令人忘俗,一时间倒呆了。顿了顿方醒过神来,恨声道:“我只问你,你们把阮氏弄到哪儿去了?”
紫鹃雪雁等听他口吻毫不客气,都带了三分怒,正要骂回去,见黛玉作了个手势,安抚众人,自己却笑道:“她自己有脚会走,我都管不得,又与阁下什么相干?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罢,不要再生事,叫我们没奈何报了官,就不好了。”
说罢转身就走,也不去看那大夫的脸色。紫鹃雪雁心里发笑,想自家姑娘气人的本事倒是越发厉害了,忙跟上她的脚步。
黛玉并不回房,只进了正院厅上坐着,听外面再没有喧哗之声,才吩咐道:“将那位大夫请进来说话。”
“咦,姑娘这是何意?”雪雁眨眼道,“那是个不讲理的人。白白的引进来,要是又对姑娘无礼,岂不惹人生气?”
“他不是不讲理,只是关心则乱。”黛玉笑道,“你没看出他对那阮氏……”
雪雁“哦”了一声,恍然道:“怪道他那么脸红脖子粗的!是了,那阮氏的身世,寻常人也知道不了那么详细,你看他昨天对姑娘滔滔不绝的,倒像报自己履历一般。敢情他们早就认识!”
黛玉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咱们不如问个清楚,要是可托付的人呢,就成全了他们,咱们也甩掉了一块烫手山芋,何乐而不为?”
雪雁一听,拍着手叫好。紫鹃却在旁边笑边戳了黛玉一下,道:“你也越发的促狭了。明明是做善事,说得跟要害人一般,难怪那个大夫不信你!”
黛玉瞥了她一眼,笑道:“谁爱信不信!我只要你们信我,也就够了。”
正说话间,果有人领着那大夫到门外,禀了一声。黛玉便起身到门口,道:“请进罢,我还有话要请教。”
那大夫一脸狐疑,但方才一番对话,早知道这个小姑娘不是好惹的,而且看样子有些势力,自己也斗不过。只得拱手见礼,跟着她走进厅内,分宾主坐了。
黛玉吩咐着紫鹃二人奉了茶,才闲闲端起茶杯来,仿佛不经意般问道:“还没有请教大夫贵姓?和那阮氏认识多久了?”
“不敢。敝姓焦,双名鹏程。”那大夫顿了顿,才叹气道,“看起来瞒不得姑娘,我自幼和阮氏相识,我家与她家做过十几年的邻居,到她出逃之后,才没有见过面。”
“原来如此。”黛玉点头道,“那就难怪焦大夫对她多有怜惜了。”
“怜惜?我哪能算是怜惜?”焦大夫摇头道,神色黯然,带着十二分的悔意,“她受此磨难,我却无能为力,我……我好恨!……”
黛玉看了看他,轻声道:“人生在世,原就有许多不如意处,大约算是天命罢。焦大夫也不必太过自责。”
她也知道这样的安慰聊胜于无,并没有什么大用,但那焦大夫听了,缓缓点了点头,道:“也只能这么想了……姑娘,你说她……阮氏自己走了,是走去了哪里?”
黛玉叹了一口气,道:“就是我也不知道,正派人到处找呢!我想着焦大夫既然是她故人,也许能想到些线索?若是被衙门的人晓得了,又去抓她回来,我们反没有做手脚处了。”
焦大夫听她说得诚恳,不像是伪辞敷衍,而且最后一个“我们”,显然把自己当作了心腹之人,心下感激,便道:“她当初逃出家门,听说就在西郊玄墓山出家,其实是带发修行,暂避祸事。眼下……我真想不到别的去处了。”
黛玉听了一怔,忙问道:“玄墓山蟠香寺?”
焦大夫点头道:“正是。蟠香寺在苏州很是有名,姑娘也知道?”
黛玉不及回答,只又问道:“你知道她出家后,法号是什么?”
这一次焦大夫就思索了一阵,随即道:“她去了蟠香寺之后,我都没有见过,只是影影听说。记得是叫做妙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