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黛玉对那霍小世子的说话并不尽信,但想起昨日到北静王府,竟被安排算计了一场,心里就发恼。听紫鹃如此编派北静郡王,也不阻止,只笑道:“你可越发的厉害了!还没过门,这些事情倒知道得清楚!”
“呸!我还不是为你打算!”紫鹃脸一红,几乎要像对雪雁那样,也戳她一下子才解恨。黛玉看着她的窘态,嘻嘻哈哈地抱住了她,又牵着雪雁的手道:“不想那些了。如今我们几个一起过日子,可有多好呢!”
此后几日再无别话。黛玉因要装病,虽然不再轮着番地请大夫,却也不便再出门,遑论回苏州老家的事。好在她还有《怜花宝鉴》在手,又是抄又是学,闲时给紫鹃雪雁二人讲些王怜花笔记中的江湖故事,倒也颇不寂寞。
这日抄了一上午的书,觉得眼睛有些酸疼,吃了中饭后就没进书房,只在院子里散步。
她院子角上有一株月桂,绿叶繁茂,花朵盈枝。与金银桂、丹桂等逢秋开花不同,月桂却是常年都会开花的,是以也唤做四季桂。每到四五月间,桂树结子,散落一地,更添了几分趣味。
黛玉边看边想起白乐天的句子“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正在神游,却见那桂树间蓦地冒出一张人脸来,仔细一看,竟是倩语不及绕到门口,就跳墙进来了。
“姑娘,外面有客来了。”倩语也不多费口舌,张口便道,“因姑娘还说是病着,门上不知叫不叫进,让我先来问姑娘一声。”
黛玉颇觉得奇怪。除了二姐姐林诗音一家,自己在京中并无认识人的,怎么会有客来访?倩语见她疑惑,忙又道:“是我没说清楚。来的是南王府那位霍小世子。”
“哦。”黛玉这才明白,心想霍子安被自己摆布一道,说不定是来兴师问罪的。自己这称病,他也知道是假的,想来挡不住他。因思忖着道,“可有别人跟着不曾?”
“这倒没有看清。就算带了从人小厮,人也不多。”
黛玉点了点头,道:“让门上好生应承着,乌香姐姐去待客。他非要见我,就跟他说只能一个人过来。”
对这位小世子,她多少也是了解的,想他既上了门来,哪可能轻易被打发走?果然没过片刻工夫,已听见乌香在外面赔笑道:“世子爷这边走。我们县主尚未痊愈,禁不得声响,世子爷慢着些儿。”
那霍小世子哪听她这些!三两步就进来,刚跨过院门,见黛玉站在院中看着他,就“哈”的一声笑。
“想不到罢?你不去找我,只能我来找你了!”
黛玉看他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便挥手示意乌香退下,才上前拱了拱手道:“世子此来有什么事?”
霍子安一愣,随即指着她的手大笑道:“我看你真是疯魔了!见了我就拱手!”
黛玉这才知道,自己因习惯了,还是按着往日书生的身份见礼,自己也是一笑。还要道万福时,已经被他拉住了手臂。
“你怎么这么麻烦?你行礼,我还得还礼,索性都蠲了两便!”
黛玉见他还是像之前结交时一般相待,心里略松些,但还是摸不透他此行为何。正在思索,霍子安已经笑道:“上次在酒楼,你给我下药了罢?”
“下什么药?”黛玉眨眨眼道,“世子说的,我听不懂。”
“你少跟我装相呢!”霍子安似乎想作势弹她额头,终究是没动手,反自己撸起袖子来,“你看我拉的,整整瘦了一圈!你拿什么赔我?”
黛玉眯着眼躲过他的手指,却因为他的话吃了一惊。心道自己下药的分量拿捏得很准,顶多让他跑上四五趟茅房罢了,怎么可能折腾了那么久?难道他身子本就有什么病症?忙道:“你现下好了没有?那也不是什么猛药,怎么你就这么厉害?我去给你沏杯姜茶暖一暖肠胃。”
话音刚落,却见霍子安仰着脸大笑,一副自得之意,这才知道上了当,被他诓出话来。因也不怕他,便冷下脸来哼了一声。
霍子安果然是吃她这一套的,见她不悦,立刻停了笑声,却一边捂着肚子,一边伸手示意道:“姜茶,姜茶!”
黛玉对这小世子的惫懒习惯已久,也没奈何,引着他进书房坐了,又从厢房里翻出自己闲来烹茶的东西,就支在门外台阶上。她因看怜花宝鉴,时时要尝试配药等事,屋里清水生姜等物都是现成的,便一边烧水,一边动手配姜茶。
霍子安见她亲手泡茶,仅存的一点不忿之意也化为乌有,仍旧两手支着头的姿势,笑嘻嘻地看着她。过了一阵道:“我先得罪了你,你又整了我个狠的,两下里就算折准过了,谁也不欠谁的。往后你可要待我好些呢!”
“说什么混话!”黛玉正眼也不看他,口中嗤道,“你我非亲非故的……”
“哪里非亲非故!你不是说你表妹是我祖母的义女?”
“你要是这么算,半个京城的人都有亲!”黛玉说着,见水已煮沸,便将配好的料冲入茶盏之中,递过去道,“我知道你来兴师问罪的。既然两不相欠了,你喝完茶就走罢。”
霍子安也不生气,还是一脸嘻笑,捧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黛玉被他嘈得了不得,直想再放一把通逸散将他赶回去。
两人一个有意、一个无心,正在纠缠之间,又见倩语提着裙子匆匆跑了进来。好在这回她也知道有客,没敢跳墙。到了近前便蹲身禀道:“姑娘,北静郡王来访,说是探一探姑娘的病。”
“他来干什么!”还不等黛玉答话,霍子安已经从椅子上跳起来,挽着袖子就往外走,“这个为老不尊的!我帮你把他赶走!”
黛玉知道这小世子有些武功,自己是拦不住的,一使眼色,倩语已挡在了前头。黛玉盯了他片刻,无奈道:“你少给我添乱了。”
“我这哪是添乱,我是给你解围呀!”霍子安不服气道,“你看你现在装病,要是被他进来一看,不就揭穿了么!”
“那你就把人家探病的打出门去?”黛玉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你这和告诉他我是装病有什么两样?”
“唔,那……”霍子安这回听了进去,反回手来挠了挠头。黛玉也不理他,自己想了想,回去寻了些旁的药物,又碾了一杯茶,就捧着坐到桌旁去。
“我病刚好些,受不得风。请王爷到这里来说话罢。”
霍子安看着倩语依言退出去,不由得大乐,一边道:“你装得还真像!”一边又觉得不对,围着桌子满地转了两圈,道,“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不也是来探病的么?”黛玉故意放弱了声音,缓缓道,“只不过我这里气闷,你又闲不住,看见我喝的药茶你也要尝尝。”
“啊,这个好,这个好!”霍子安听她公然跟自己套招骗人,兴奋得连连称赞,也不知想到什么,又捧腹哈哈大笑。
黛玉瞥他一眼,弃嫌道:“你轻着点声音。我如今身子弱,受不得。”
霍子安见她一本正经的,自己也立刻板起脸来。但不过憋了片刻,又捂着嘴悄声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