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听了,也不说话,只是发笑。两人一直走到大门外,黛玉才省觉道:“这个时辰了,你难道还想进宫去?”
李寻欢哂道:“我进宫做什么?”
黛玉道:“你不进宫,怎么知会圣上?”话刚出口,又明白过来,道,“你还是找圣上身边的人?”
李寻欢笑着点点头,却不再往前走,站在门前台阶上四下张望。忽地眉梢一挑,便向不远处墙根下走过去。黛玉见那边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裹着一领破席,倚着墙根瞌睡,心下不由得奇怪,想:“这乞丐怎会是圣上身边之人,又怎会恰好便在此地?”
不想李寻欢走到那乞丐跟前,二话不说就一脚踢过去,那乞丐好似睡得迷迷糊糊的,却立刻“哇呀”一声大叫,跳起身来。
黛玉不懂武功,自是看不出来,其实李寻欢这一脚并未碰到那乞丐身上,两人就如做戏一般,一个踢,一个跳,配合得恰到好处。若非身怀绝技,也难以如此。
那乞丐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脸上通红,倒像是真的吓了一跳,又气得不轻,瞪着李寻欢大叫道:“你干什么!这寒冬腊月的,我只能躺在这里,你怎么还来欺负我一个可怜人!”
这话换了别人来说,只怕要无比凄楚悲凉,他倒是喊得中气十足。李寻欢不禁失笑,又故意板起脸道:“这是我家大门外,容不得你这等人乱躺。”
那乞丐跳着脚大叫道:“你这人真是不讲理!这里不许躺,叫我躺到哪里去?”
李寻欢缓缓道:“你爱躺哪里就躺哪里,奉天殿还是乾清宫,有的是地方,我管得着么!”
黛玉听得目光一紧,心想奉天殿正是皇宫正殿,难道这腌臜的乞丐,竟真的是皇帝的手下?表兄又是如何认出他来的?
那乞丐也禁不住眨了眨眼,像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寻欢,忽然嘿嘿笑道:“我只道我是个疯子,原来你这人比我还疯!我这么一个可怜的乞丐,怎么能躺到皇宫内院去!”
李寻欢也笑了笑,悠悠道:“哦?一个可怜的乞丐,也知道我说的是皇宫内院?”
那乞丐一下子噎住了,半晌方跺了跺脚,仿佛破罐破摔一般粗声道:“罢了罢了!你怎么知道是我?”
李寻欢道:“我又不知道是你。”
两人这一问一答就如同废话一样,令人摸不到头脑。但李寻欢很快又笑道:“我怎么能想得到,堂堂的世外高人、江湖名士,胡不归胡大侠,居然也为朝廷卖命了!莫不是最近生了儿子,想多挣几个钱来请乳娘?”
那乞丐先还瞪眼听着,听到最后,“咳”的一声,当真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羞是气,指着李寻欢只道:“你这张嘴……你这张嘴……”一眼看见黛玉在侧,便顿了顿,才道,“当着你没过门的媳妇,也不积点德!”
李寻欢闻言,神情并无异状,只是望着黛玉一笑。黛玉会意,忙走过去见礼,果听他在旁道:“这位是胡不归胡大侠。”
“你少给我装幌子了!”那胡不归龇着一口黄牙笑道,“莫非要我叫你‘李探花’、‘李翰林’才算完?”瞥了一眼黛玉,神情便带了几分亲切,道,“我不过是个疯子,江湖上都叫我胡疯子,你……弟妹……县主……要是不嫌弃,也叫我胡疯子便是!”
黛玉“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也不好答话,只得点了点头。心想此人知道自己新封的县主身份,果然是皇帝亲信下属无疑了。
李寻欢却似听了那乱七八糟的称呼很是无奈,白了胡不归一眼,道:“胡大人是来监视我的?”
他说那“胡大人”三个字,声音拖得长长的,胡不归一听,刚恢复了本色的脸就又红了,抓着满头乱发道:“放屁!圣上要想怎么着你,还用我来监视?不过就是怕你又做滥好人,不忍心叫那些不相干的江湖骗子滚蛋罢了!”
黛玉一听,又忍不住想笑,心道连皇帝都看出那龙啸云是借了李寻欢的势,为何表兄自己偏生如此执拗?这位表兄若待人好,便是一门心思的为人着想,这一点原是好的,却也要看那人值不值得如此。这等道理,自己一个闺中弱女尚且明白,表兄又为何……
这么左思右想,一时间便错过了李寻欢与那胡不归的一阵对话。待回过神来,只听胡不归正跳脚道:“我就说你是疯子!那少林寺的和尚,个个都是打着伞的——出了名的‘无发无天’!你怎么还跑去送死!”
李寻欢却不着急,只笑道:“我已告诉你了,你回去对那人说了就是。只要我能回来,对他的承诺,自还是要履行的。”
胡不归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看也不看他一眼,挥手道:“去去去!你爱去哪里去哪里!左右也没人管得了!反正先说好,你这种狗皮倒灶的事,圣上必不会遣人帮忙的。”说罢一转身,又回到墙根那里坐下,把破席围在身上,不一时竟打起呼来。
黛玉看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心道:“原来江湖中多有这等不羁的人物,单看王公子所述,还以为是夸张了。”便跟着李寻欢回去,各自收拾行装。
她知道李寻欢对阿飞这个朋友颇为看重,必然等不得,次日便要启程。果然第二天一早,一辆马车已停在李园大门外。黛玉早有准备,看着紫鹃和雪雁把自己简单的行装放上车,才道:“你们两个回去吧。好好收拾屋子,等我回来。”
“你……姑娘!”
紫鹃二人一听就变了颜色。雪雁嘴快,立刻道:“你可是嫌我们累赘了?莫忘了在梅花山庄时,还是我们帮你来!”
黛玉听她情急之下,也连“姑娘”都不叫了,知是她们担心,因故意轻松笑道:“哪有什么累赘!只是也没什么大事,单我一个去了,还藏得住,我再带两个丫头,一路上怕人看不见吗?”
紫鹃疑惑地看了看她,方道:“我知你是个有成算的,只是这江湖争斗,我们都不懂……你、你当真能保得自己平安么?”
黛玉笑挽了她的手,道:“好姐姐,我们好不容易,才挣到几天舒心日子过,我哪有个不平安回来的道理!只是这个年不得过了,你们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可要等着我才好!”
紫鹃年纪比她大了许多,岂不知她是故作欢笑,让自己与雪雁放心!情知这位姑娘固执起来,谁也劝不动,便也勉强笑道:“瞧你说的,我们还能有什么偏了你的不成!倒是我们留下,也有一桩好处:等你回来且看,这园子上上下下,若有一点挑得出来的,你拿我的脸去纳鞋底子!”
黛玉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心里终是舍不得她们二人,也不管站在门外大街上,竟挨个抱了一抱,才钻进马车去。
紫鹃从没见过这位姑娘如此的,竟怔在当地,等马车去得远了才回过神来,望着那长街尽头喃喃道:“咱们姑娘这可是越来越拉得下脸来了……莫不是跟表少爷待得时候长了,近朱者赤罢?”
等了一阵,不听雪雁答话,转头才见身旁站的竟是铁传甲,先吃了一惊。铁传甲竟比她还尴尬,一张胡子脸也能看出红得如火烧一般,半晌嗫嚅道:“我……那个,我去看看龙四爷和林姑娘……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紫鹃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愣了半天,才摇了摇头,心道:“我刚才也说错了。这铁大哥跟着表少爷那么多年,不还是这般放不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