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有个说法叫做“青云七绝”,指的是谈月道人的七个徒弟,每一位都可谓当世人杰,其中最小的那位是个女人。
与其他自幼长于青云山派的师兄师姐不同,她是谈月在云游时捡回来的,虽不知年岁几何,按资历排行却在最末,入门之后当然是最小的老幺。
这位小师妹刚来时隔壁山头的宫为玉很高兴,多了新来的垫底,他论资排辈起来终于也成了师兄。
感谢师妹,让我有机会从弟弟变成哥。
宫为玉兴冲冲地找上门去时小师妹正在喂鱼。藤萝如瀑红莲似火,美人倚在花下,素手轻扬锦鲤争簇。那低头垂眸时的浅笑比他看过的所有月色都更温柔,嚣张任性惯了的混世魔王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快。
他向来随心而行,当即摘下旁边开得最好的那朵芍药献给伊人。
疏影斜横,暗香浮动,俊俏的年轻公子神采飞扬,趁她不备在其耳上簪了一朵新开的花。
他说:“我叫宫为玉,是你的师兄。”
“我叫钟离。”她微微一笑,殊色犹胜鬓边芍药,“晨钟暮鼓的钟,生离死别的离。”
然后钟离就把宫为玉打了个半死。
那时候的宫为玉已是成名修士,在外还有个“星天夜饮”的雅号。他打小儿就被师兄师姐们宠坏了,性情骄傲举止放肆,人生中第一次心动就遭逢这样的事故,说不生气当然是假的。
因而后来他老是隔三差五上门找钟离茬,平时偶遇总阴阳怪气没啥好话。
钟离不知是被师父喊去谈过话还是怎样,除了第一次对其下过狠手外就再没怎么打过架。听到不好听的言语也只反唇相讥怼回去——这厮顶着副仙风道骨的好皮囊,一开口全是不留情面的辛辣讽刺,每每交锋都以宫为玉暴跳如雷作收场。
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被捧着长大的宫为玉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凭这股愤恨他在修炼之时格外努力,想着迟早有一天要叫钟离好看。
宫为玉天资本就卓绝,否则也不会少年成名。提着一口闷气硬是几十年间就到了金丹后期。可恨的是雁回峰那位在境界上始终要压他一点点,每次宫为玉高高兴兴地突破之后,钟离不日便也会突破,偏生是那一层的修为,宛如吊在马前的胡萝卜,引得马儿追逐又始终吃不到嘴里。
可气死人。
几个大的见师弟师妹都这么努力,总不能自己懒散,一时之间青云山上下勤勤恳恳,掌门摸着下巴深觉这个小徒弟收得很赚。
钟离其实对修道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她只对打架很有兴趣。平日里窝在山上种种花刻刻石头懒得像个废人,一听到哪里出了邪祟闹事便化身疯狗挣脱狗链直往山下冲。
门内切磋要注意分寸,对付那些恶鬼邪灵却不必。
因着这厮长得人模狗样,常年以一不败花枝束发,打起架来香风四溢好看得紧,竟在外面渐渐打出个“瑶台玉蕊”的名号来。
不巧的是她入门时间晚,修为看起来也跟宫为玉差不多,所以时人多将这二位相提并论,若提起星天夜饮宫为玉,必然就会联想到瑶台玉蕊静女姬。
毕竟是青云山派两大杀胚。
宫为玉瞄一眼静女姬,觉得这人猫嫌狗憎表里不一欺世盗名。
静女姬瞥一眼宫为玉,觉得此君脾气差劲行事不端脑子有病。
偏有好事者管这称为欢喜冤家,不打不相识。
宫为玉和静女姬将这造谣之徒联手揍了一顿,彼此越发相看两厌。
她与宫为玉互相看不惯,在其他师兄师姐面前却是个大宝贝。
大宝贝长得漂亮还会撒娇,喜欢开玩笑却总是把分寸拿捏得很好,做起事来像是用指尖在人心上轻挠,直叫人又疼又痒又舍不得。
薄唇一启能说尽尖酸刻薄话,亦能妙语连珠哄得石头都开花。
出身名门,实力强劲,为人风趣,对旁人还很仗义。这样的姑娘怎会不讨人喜欢,钟离能够朋友遍天下并不是什么难事。
神剑阁主赠她名剑,西南妖族予她薄面,连天音楼总是独来独往的“素音问心”都心甘情愿追随其后。
她踏过凤凰野,登过云山巅,涉过漓川水,执鞭除恶,肆意潇洒。
钟离这两个字渐渐声名远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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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之人所求不过渡劫证道长生久视,前任掌门修得圆满,抛下一干徒子徒孙飞升而去。老一辈走了,门内门外各类事务就全然压到了新一代头上。
青云山上下总共几千口,光是杂务就扰得人心烦意乱,继任掌门的大师兄整日焦头烂额,其余门人亦不轻松。偌大一个宗门继代传承哪有那么容易,不说邪魔异动,就是同道间的明枪暗箭都防得艰难。
节假日里大师兄不再为他们熬汤烹食,三师姐也不会得了闲就跑去人间商铺乱买乱逛,连宫为玉都渐渐收敛脾性在小辈面前有个正经姿态。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雁回峰上的百花依旧四时不谢,钟离懒懒地朝池子里撒了一把鱼食。
争食结束,水波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