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侃侃他们到的时候,戏台子已经搭好,人山人海,人挨着人说话都要扒着耳朵才能听清。
因为一早请人站了地儿,夏侃侃他们放了小板凳,就不用管位置的问题了。拖着邹衍和夏珊珊两个,就往戏台子那儿挤,想提前瞧瞧演员的扮相。
戏台子那儿站了好多小孩,一个一个个个就只有戏台一半高,抓着,跑着,笑着,在戏台下面钻来钻去,和过地洞的老鼠似的,跑的贼快。
夏侃侃大了,自然不会再对钻戏台子感兴趣,这不仅危险,有时被抓住了,还会被人臭骂一顿。
她想看的是演戏的演员现实中的模样。
她一直很好奇,那些浓墨重彩的妆面下,到底长得什么模样。不过每次她都没机会,一靠近就被人轰出来了。
这一次她格外的注意,悄无声息地靠近后台。
正当三人准备继续前进时,一段对话定住他们的脚步。这倒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机密,只是一对母子的家长里短。
“你就坐在这里哪儿不要乱跑,要是想上厕所就和我说,我不在就去找刘叔叔,知道了吗?”。
“知道了。”
“面包什么都在背包里,饿了就自己拿着吃。”
“嗯。”
其实但但只是听一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母亲担心儿子,让儿子不要乱跑,这很正常,甚至还会感觉母爱的伟大。
但倒你看见他们真人时,就会觉得这段对话有点诡异。
儿子已经十几岁,并非那种一走就丢的年纪,母亲却担心他走丢,限制他坐在板凳上,这怎么看都很奇怪很诡异吧。
“陌生人过来搭讪不要理,也不要乱跑,站在原地叫我,”陈萍感觉出俞博远的不耐烦,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大声强调,“知道了吗?”
“妈,不会有陌生人,”俞博远叹了一口气,“就算有也只会找一些小孩。”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呢?这年头大人小孩都危险。”
“好,我知道了,你走吧。”俞博远点了点头,样子有些疲惫。
这一幕刚好被夏侃侃他们看见,远远的看着陈萍离开,他们才敢朝俞博远走去。
俞博远虽然是夏侃侃的小弟,但出了校门他们就再没接触。每一次打电话去俞博远家,他都非常忙,或是忙着兴趣班,或是忙着写作业,或是忙着做家务。
夏侃侃总在想,他怎么有那么多作业啊?
一个人能忙得过来?
而且就算俞博远报了兴趣班,他也从来没有展示过才艺,他不喜欢和别人展现自己,即使老师要求他也不会去听,有的时候老师把他逼急了,他妈妈就会来学校找老师。
告诉老师,他的孩子是来学习的,不是来当小丑的。
其实老师也是好意,想要俞博远融入人群,变得积极阳光一点,但是别人不愿意改变,她也只能放弃他了。
同学们喜欢喊他“怪咖”或“孤僻”,有的时候看他不爽还会揍他。
孤僻吗?
其实也是真的孤僻,俞博远会和夏侃侃一起玩,连带着夏珊珊邹衍,只有他们叫他,他都不会拒绝他们。他也会和班里的人说话,别人叫他他也会回答,不算完全杜绝与人接触。
只是有的时候回复的很慢,别人没有那么多耐心等他,也就认为他是个孤僻的人了。
看见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俞博远的眼睛“噌“地一亮。
“你们怎么在这儿?”眼睛定格在夏侃侃身上,笑着喊了一句,“老大。”
不过,夏侃侃并没有给他好脸色,横了他一眼,“当然是来看戏的啊,这不是废话吗?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坐在这儿?我刚刚看你妈妈去前面了。”
“哦~”俞博远扯着嘴角,笑了几声,指着戏台说,“因为我妈妈是这部戏剧的演员,我在这里等她。”
“哇塞,看起来好厉害啊。”夏珊珊瞪大眼睛的看着他。。
“还好吧。”俞博远低声回答。
“那你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吗?”夏侃侃问。
“嗯。”俞博远点点头。
“走,我们一起去玩,这儿多无聊啊。”夏侃侃作势就要拉他起来,但被旁边的邹衍挡住了。
“你干嘛?”夏侃侃挣开,“我拉人起来呢?”
“人家妈妈的话你没听见吗?”邹衍说。
听见什么?
听见他妈妈说,让俞博远安安静静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后台这边的虫子多不说了,声音还刺耳,又看不到戏剧的表演,待在这里不纯属折磨人嘛。
夏侃侃自小就是享乐主义,加上她向来皮惯了,她爸爸妈妈的话大多是耳旁风,自然也觉得俞博远不用那么听话。
而且她看得出来,俞博远不太想待在这里,至于她怎么看出来的,那就是她“第六感”。
“玩一会儿没关系的,”夏侃侃撇了撇嘴,“大不了等她妈妈发现之前回来呗。”
扫开邹衍碍事的胳膊,夏侃侃作势又要拉俞博远,可这次却被俞博远拒绝了。
“不行,我妈妈不让我离开这里,她要找不到我会生气的,还是你们自己去玩吧。”俞博远说。
“不无聊吗?”夏侃侃问。
俞博远摇头说,“习惯了,每次我妈妈出夜场,我都会陪在这里等她。
“那行吧,我们走了。”夏侃侃叹了一口气。
她的“第六感”竟然错了。
踢了踢脚底下的石子,夏侃侃和俞博远告别,朝着戏台的地方走,可走了两步没看见夏珊珊,扭头一看,她还站在原地没动,夏侃侃停了脚步,回头看她,“怎么了?”
“我留下来陪他一会儿,你们先去玩,我待会儿就过去找你们。”夏珊珊说。
“好。”夏侃侃说,“我们在座位那边见。”
“知道了。”夏珊珊一边答,一边找了一个板凳,在俞博远的旁边坐下。
俞博远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夏珊珊为什么留下来,从书包里翻出了一个面包递给夏珊珊,“你要不要吃面包?”
“好啊。”夏珊珊接过面包,对他笑了笑。
撕开包装,夏珊珊小口的吃,一点一点的,眼神还时不时瞄向身边。
俞博远只是僵在原地,摆弄着自己手里的书,翻了翻又放了回去,不知该看还是不看。
在学校的时候,大多是夏侃侃找俞博远,然后他们四个一起玩,他和夏珊珊单独一起,一次也没有。
夏侃侃开朗,自来熟,夏珊珊文静,很腼腆。
当腼腆碰上腼腆,那画面就精彩了。
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气氛陷入了尴尬之中。
直到隔了好久,夏珊珊把面包都吃完了,他们依旧不发一言。
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夏珊珊率先开口,“你妈妈对你真好,好像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而且长得还很漂亮。”
“是嘛?谢谢。”俞博远笑了笑。
“你是第一个夸我妈妈好看的,以前别人看到我妈妈都喊她奶奶。”俞博远又补充了一句。
夏珊珊尴尬的“啊~”了一声,“那妈妈生你比较迟吧。”
“嗯,四十岁才怀上我的,在我之前,妈妈还生了姐姐。”俞博远说。
夏珊珊看着他,“我没有看过你姐姐,是上高中了吗?”
“不是,”俞博远摇头,顿了顿平静地说,“她死了?”
“死了?!”夏珊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他,像是在等他肯定自己听到的话。
俞博远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嗯,意外去世。”
“啊,那真可惜。”夏珊珊词穷,不知道说什么好。
“妈妈说姐姐是高考填志愿的那天,被一个落榜的考生从楼上跳下来砸死的。”
“啊——”夏珊珊皱着眉,“那你妈妈不伤心死了。”
“是啊,缓了三四年才恢复精神的,之后她就生了我。”俞博远仰天看着天空。
夏珊珊看他看着天空,同样也抬起头,看着满天的星空,“我妈妈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会一直一直和看着陪着我们。”
“真的吗?”俞博远看着她。
夏珊珊“呃”了一声,尴尬的愣在哪儿,不知道说什么。
俞博远看着她,“谢谢你。”
“啊?”夏珊珊拼命摇头,“不是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知道。”俞博远耸了耸肩。
“知道?”夏珊珊有些懵。
“我是在感谢你,和你聊天我感觉心情好多了,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要是我妈妈听了会不高兴的。”俞博远说。
“我会保守秘密的。”夏珊珊重重点头,像是为了保证似的,她还竖起了三指起誓。
俞博远看着夏珊珊,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你赶快去吧,戏要开始了。”
“那我走了,拜拜。”
“拜拜~”
俞博远平常很少会笑,所以一笑就让人难以忘记。
夏珊珊直到坐到板凳上,已经看了一会儿戏剧,俞博远的身影仍没有消散。
干净的白衬衫,修剪整齐的短发,和难得弯成月牙的眼睛,夏珊珊感觉有什么东西裂开,然后慢慢的蔓延到身体每个地方。
随着乐曲的响起,一位花旦踏着小碎步上了台,她所表演的是凤尾兰,据说该戏是剧团内原创。
讲述女主凤尾兰过门前一夜,未婚丈夫突然病逝,她正值青春年华便要守寡,她不甘自己就这样终其一生,为了自己的幸福辗转逃亡,最终打破封建束缚,追求自由与爱情的故事。
花旦的歌喉时而亢奋,时而婉转,时而高昂,时而低沉,那跌宕起伏的旋律,让在场的众人皆沉浸其中。
夏侃侃盯着那个花旦看,发现那个花旦,竟是俞博远的妈妈,她唱的投入深情,一招一态尽显芳华,唱到凤尾兰终于获得自由之身时,夏侃侃仿佛都能看得见她眼中闪烁的泪花。
苦尽甘来,终尝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