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和宣王妃暗中通信的纪庭昀,究竟是什么盘算?”姜寂初沿着湖泊完美的弧线走着,山下平静的湖面与她心中的波澜格格不入。
“宣王妃是程国君王下旨送来的,难道不是程国陛下授意纪将军的吗?”
“我不这么认为,若说深谙宫中伎俩,原先确定送来的重瑶理应更胜一筹,重曦自幼在竹苏山林溪涧长大,一个研学医理的女子,怎么都不该突然被卷入其中。”
步千语说道:“当年的事情,我略有耳闻,世安长公主联姻前夜突感风寒,程国不能单方推延联姻,于是送来了孪生姐姐昭宁长公主。”大熙当年看重的只是与程国的顺利联姻而已,并没有深入思索,况且程国给出的解释合情合理。
“若程国早有借联姻窥探大熙虚实之意,就不会轻易更改早已定好的人选,即使是突感风寒,也绝不会临时换人,更绝不会换成没有任何经验手段的重曦。”
“小姐的意思是,另有其人临时授意宣王妃窥探朔安局势......难道是纪庭昀个人所为?”
“我只是推断,与宣王妃暗中通信的绝不是程国陛下派来的细作,而且授意之人心知肚明,重曦绝对没有深入接触和理解大熙朝局的本事,所以他们暗中通信的内容一定是重曦轻易就能接触到的事或人。”
姜寂初停下了言语,因为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步千语已经明白了,“此人单单想要知道有关宣王殿下的消息,是何居心?”
“找不到其他的线索,我们无从得知。”姜寂初知道自己能够想到的仅此而已了,至于重曦透露凌靖尘多少事情,也不用她多操心,凌靖尘若是没有这点防范意识,也不用在朔安城待下去了。
凌靖尘问过步千语的话之后,先是跟随卫温统领前去陛下那里如实禀报,结果与他们料想的一致,此事只能暗地调查,不能声张宣扬。从陛下那里离开之后,他没有等待自己王妃亲口的解释,而是前往了一处无人看管的地方,会见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
“纪大将军好兴致,看来这林子还姑且入得了将军的眼。不知将军近来可好?”凌靖尘得到的密旨是前往禁军看管范围之外的山林,会见程国大将军纪庭昀。
“托你大哥凌靖毅的福,尚可。”纪庭昀的语气清晰透露着不屑与讽刺,凌靖尘知道他对于大熙与程国联姻之事心存不满,对大熙睿王殿下凌靖毅仍在南境边界驻守且掌握兵权一事,更是不满。
“一定不能怀疑陛下的仁慈和公平,这是皇长兄说过的,现在我想将这句话转述给你,祝你早日完成父皇的嘱托。”未等凌靖尘说完,纪庭昀打断了他的话,取而代之的是挤压在心多年的愤怒与隐忍:“我有选择吗?一切还不都是他的旨意!”纪庭昀活得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日过的都是怎么样的日子。
纪庭昀从袖中拿出一份布防图,不情愿的交到了凌靖尘的手上,没有义重如山,没有善良坚韧,他自小被教导的就只有伪装与欺骗。
凌靖尘同样交给他那一份凌靖毅那边原先早已定好的部署。
一切果然都是陛下的安排。
看着凌靖尘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纪庭昀想想就觉得恶心,他挑眉说道:“宣王殿下既然已经知悉当下局势,就有的是时间好好想想日后的事情。”
本来是一副嘲笑的气氛,纪庭昀突然被凌靖尘紧紧地抓住衣领,他从未见凌靖尘这副失态的样子,紧接着看他瞪着眼睛,狠绝地说道:“之后的事情?她还有几天‘之后’?你为了一己私欲,利用她的天真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身犯险,你以为朔安是什么地方?她嫁过来一年,你可知她的错误早就够她死过千次万次了!”
凌靖尘确实从未如此动怒过,他生在朔安长在江湖,他深知世道波澜,他痛恨随意摆弄人命,但他最恨的是那些不择手段将无辜之人卷入凶险的人渣。
于他而言,利益最大化本应作为首要目的。他大可以不动声色的截获重曦传递给纪庭昀的密信,甚至悄然无声的调换信函,于无形之中玩弄一场骗局。但是他没有,这是他最后一次当面警告纪庭昀,不要再利用重曦窥探自己,徒劳无功是小,一旦事情败露,首当其冲付出代价的就是重曦。
“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重曦没有细作的天赋与能力,她所做之事足以绞刑示众。你最好祈念父皇排查细作的人不要先我一步,否则,我没那么好的心更没那么高的水准能为程国长公主开脱。”
说完,凌靖尘一猛地放开了纪庭昀,该说的不该说的,已经全都说尽了,他不想再跟纪庭昀有多一句的废话。眼下需要他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陛下是个多疑之人,一封被调换的书信根本打消不了他已经起了的疑心。
或者说,陛下对于程国之人的疑心从未消除过。
纪庭昀看着凌靖尘的背影,他拔出剑将身边一棵柳树新生的枝桠毫不留情的砍下。
看着树上留下的伤口,他心中有了一丝莫名的快感。
缓和情绪整装衣衫之后,他来到事先商谈好的地方去见程国昭宁长公主,如今的宣王妃。
纪庭昀年纪轻轻便为程国二品将军,又有天子伴读的身份,此番便是代天子重赫前来与长公主相见,一解公主思乡之苦,而大熙陛下凌致轩显然并没有任何拒绝他们二人相见的理由。
重曦在姜寂初离开之后现在已经换上一身大熙亲王妃的正服衣装,坐在礼部安排的湖边廊亭中等待纪庭昀,她知道,纪庭昀好不容易才得到陛下的特许恩典才能够来此与她相见,这是她嫁来大熙后第一次与故国之臣相见,她也知道,他今日会告诉她重瑶过的好不好。
只是,她不知道的事情似乎更多,比如前几日跟随她身后的步千语,比如,今日在不远处树丛后早就持弓弩朝向她的皇家杀手,正如凌靖尘所言,陛下对她的猜疑从来没有断过。
纪庭昀自远处就看到了重曦身前身后簇拥着的婢女与侍卫,也不知道这阵仗是在震慑谁,走过来之后依照程国之礼向长公主行礼,得了重曦的吩咐之后二人坐下说话。
“我以为我出嫁之后,程国就会安宁,你也不必一直镇守边境,耽搁着她。”
纪庭昀没有想过重曦今日一见便是要问罪,问他为何迟迟不履行婚约,他无奈之下只得起身行礼告罪说道:“臣粗鄙愚笨,担不起长公主之托。”
“你既知担不起,当年为何要派人传信叫我回去?纪庭昀,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背信弃义!”当年熙程联姻的诏书颁布天下,重曦远在竹苏,怎么会刚好在出嫁前夕赶回程国顶替重瑶,正是纪庭昀早就派心腹前往竹苏送信,请求重曦前往联姻,并且承诺会在她出嫁之后迎娶重瑶。
重曦前往程国就算有自己的私心在,但若没有纪庭昀那般诺言,她又怎么会如此冒险。
“臣......愿意为两国邦交奔走,却有负长公主重托,此乃臣之过错,长公主若要罚,臣受着。”大概是等候在亭子外面的一众侍从也没有想到,这个程国将军竟然会跪在这位长公主面前请罪。
纪庭昀跪下的那一瞬间,就连重曦也震惊了,“你!”这便是她最大限度的忍耐了,他这是什么意思,让自己在大熙窥探凌靖尘的秘密,却丝毫不履行对重瑶的诺言。
皇七子凌靖寒在半山处的灌木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看着这位程国长公主一气之下独身先走,留下依旧跪在地上的大将军。
陛下吩咐他监视宣王妃重曦在泉栖山此行,就是为了钓出潜藏在大熙的程国细作,却没想到那位宣王太过相护,许多线索眼看就要追踪到头,却被人暗中截断。
耳边出现草木窸窣的声音,凌靖寒收起弓箭扔至一旁站起身来看着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凌靖尘,自然,他的王妃在此相见故友,他又怎么会不来呢?
凌靖尘看了一眼山下凉亭里面起身离开的纪庭昀,又看了看被凌靖寒扔在一旁的长弓与箭,冷笑着说道:“显然你巡视州郡的差事办的不错,父皇才特许你来泉栖山围猎。不过你第一次来当知这平山一带并不是绝佳的狩猎之地。”说完,他弯腰拾起地上未发的箭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这显然不是捕获小兽所用,而是兵部军资,用来上战场射杀敌人的,凌靖尘扔掉箭头说道:“七弟下一次可别再走错地方了。”
凌靖寒一向不喜凌靖尘这副运筹帷幄的姿态,“你护得了她今日,还能护她一辈子?你一向识时务,怎的这一次居然敢悖逆陛下?”
凌靖寒虽然是当今陛下凌致轩第七子,但因为生母兰妃是外族之人,所以从来没有相争储君的资格,一直以来,对外而言都是七殿下凌靖寒领旨巡视大熙州郡。
可少有人知,他才是陛下最忠诚的暗探与杀手,暗中为皇家除掉摧残大熙的该死之人。
程国细作重曦,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凌靖寒的职责范围之内。
凌靖尘听后并没有动怒,反而拿出一枚熟悉的月白剑穗扔到了凌靖寒怀中说道:“重曦真是瞎了眼,竟然会对你念念不忘。有一句话你记着,不许动重曦,因为你没资格。”
凌靖寒今日并没佩剑,否则见到的人一定会惊叹这剑穗与剑身相配的天衣无缝。
翌日一早,众人随驾出猎,独留凌靖尘一人在营帐里。
“早膳过后,陛下秘传三殿下,显然是将书信疑似细作的事情交代给了三殿下,显然,相较刺客,陛下还是更关心细作一事,殿下,这对我们不利啊。”阴林给正在写书信的凌靖尘倒了新煮的茶,这一次围猎府上带的东西应有尽有,唯独茶没有带够,究其原因,还是宣王妃不擅管家思虑不周的缘故。
“父皇多疑,密信的事情一出,父皇定然先想到程国,首先要避嫌的就是宣王府。”凌靖尘对于这件事倒也看得开,陛下没有再让他深入其中,是让他宣王殿下避嫌更是借机试探宣王妃。
“殿下不便出面,王妃已经发出的其他信件,还是交予尚方公子追查吧。”
“眼下只能如此。”凌靖尘算了一下时间,众人围猎最快也要午时左右才能回来,于是去换了一身素衣。
正巧,凌靖尘刚换好衣衫,重曦就闯进了帐中,因为她刚发现自己的月白剑穗不见了,也不管一旁的阴林,直接走到凌靖尘面前直接质问:“师兄可是忘了我为何来大熙吗?”
凌靖尘一个眼神示意阴林先出去,随后整了整衣袖与护腕,坐下说道:“自是没忘。”
重曦绕过茶座直接坐到凌靖尘跟前,“师兄,你说过会帮我找到那个人的,现在剑穗已经物归原主,你却不打算告诉我,他是谁,他在哪吗?”她一个女眷在大熙终归没有门路,一直以来都是凌靖尘替她留意,现在她知道已经凌靖尘找到了那个人,等了一个晚上却未等来一字一句的解释。
重曦的描述远不足以让凌靖尘找到人,而真正让他确认凌靖寒就是她所念之人的,正是这枚剑穗,也只能是这枚剑穗。
因为,这是他八岁那年离开大熙前往竹苏之时,亲手送给七弟凌靖寒的。
“那人已经死了,你不必再寻。”他能说什么呢,凌靖寒与他是年纪最近的兄弟,却已经成为他父皇手中最听话最趁手的剑,迟早有一天,凌靖寒会替陛下拔掉他眼中的每一根刺。
凌靖寒于重曦而言,就像已经被点燃的烈火,而他,不可能看着重曦扑棱着翅膀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