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长宁二十四年十一月十六帝都朔安
秋时之殇,花零叶落,草枯山默,寒风萧瑟。
五日前,侍候陛下多年的内饰总管崔恕公公亲自前来传了讣告,怀远将军战死尸骨无寻,步千语从始至终一直都在公主身边侍候着。夜间服侍公主睡下之后,她静静地关上了窗子,悄悄走出屋,站在廊下看着北境的方向,算算日子北境那边就快派人送回将军遗物了,就算尸骨无寻如此那么理应将衣冠送回本家,在宗祠之中立牌位。
“什么人?”一阵风过房檐上有异动,步千语放下手中的杯子片刻之间飞身到了檐上,那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她用头上的簪子抵上了脖子,一道血印无声无息地留下了。
身为公主近身护卫,十九岁的步千语也是一身素服,借着月光注目一见,发现是他:“你怎么在这?”陆迹身为怀远将军副将,怎么会深夜在此?
死寂一样的姜府,夜晚的黑暗可以将人吞没,让人窒息。就算掩门闭窗,却夜夜听得窗外风声,听得黄叶寂寞坠落的如玉碎裂声。
为避免引起府中其他人的警觉,两人前往姜府不远处的一处凉亭里面说话。
“将军生前早有打算,死后尸骨焚烧成灰,如今宋远已带着将军骨灰交给了大小姐,还说此事不必告知三公主,以免伤心。”陆迹带着些哽咽说道。
“原来,一切竟是将军的安排。”步千语眼中含泪,她在暗淡的星河之下跪着自陆迹手中接过姜卿言的姜家玉佩,泪水滴落,她从未想过将军回来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步千语起身之后问道:“将军可曾有书信带给公主?”
“除了骨灰,一切都要等到将军遗物送回,我只是先行一步将此事告知你而已。”陆迹的语气十分低沉,他追随姜卿言已有八年,战场的生死之间他们救下对方的性命,早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他自北境连着五夜赶回至此,早已身心俱疲,纵是如此,他也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没能照顾保护好将军的失职。
这日夜间,步千语在梦中只觉得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呼气都变得困难起来,她看到少夫人凌雪娴素骨冰凝的身影走进焚着火的房间,走进了身后的烈焰之中,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即将与爱人重逢的喜悦与憧憬。
步千语挣扎着从梦中惊醒:“不要!”才发觉又是梦,她来不及思考太多,这几天姜府上下大多精神悲溃,她赶紧下床穿好素服,一路小跑着去往姜卿言和凌雪娴的庭院房间外面,坐在廊下守着少夫人。
翌日,未到辰时,凌雪娴就已经起身梳洗完毕,可就算再多的妆粉也掩盖不住她早已红肿的双眼。没有叫人进来服侍,她推开门就看到步千语半睡半醒的坐在廊下,见到了她,步千语赶忙起身行礼。
“你不必忧心,府上需要我做的太多了。”凌雪娴将行礼的步千语扶起说道。
她知道步千语在担心什么,夫君大丧,身为少夫人的她自要撑起姜府内宅一应事宜,就算是剜心之痛,也不能在此时丢架姜家的脸面。
凌雪娴整理了衣衫,她没有让步千语搀扶,去守着姜卿言的灵位,不久以后他的牌位就会放与姜氏众位先人长辈牌位之后,远隔于宗祠之中。
未曾出阁之时,她是宫中方贵妃所出的大熙三公主,出阁之后,她凌雪娴便是姜家少夫人,怀远将军姜卿言的妻子,主母应当处理好的内府之事她都应当做好。
父亲姜绍位及中书令,未能承袭姜家武将之训,所以,她知道姜卿言此生唯一的志向便是持剑守护大熙山河。
凌雪娴看着他的牌位,她的每一个夜晚闭目躺于榻上,眼前出现的一幕一幕皆是他们的曾经,只能深夜独自抽泣的她久久不能入眠,一身素服的她甚至还未来的及为他生下一个孩子,自她小产之后,姜卿言总是安慰她说还年轻,当时他们二人都才二十三岁,实在不必过多在意子嗣之事。
只因来日方长。
她不是被礼仪教条束缚住的只知繁琐规矩的公主,他也不是朔安城中一众的那种贵家朝秦暮楚的公子哥。他会耐心听她讲朔安城中的事情,再给她描绘与朔安不同的边境之地,他会陪她去看城外漫山的桃花,她亦会看着他在庭中练剑。她会搜集好多膳食谱子学着做给他吃,他笑话她做的‘其貌不扬’的饭食,然后再默默和她一起吃掉......他只爱她着一人,无论她是公主还是民妇。
如今,所有的风花雪月都变成一人的年月苦多。
其实,落花就是一场舞剧,衣着最浓艳的舞衣,迷享最忘乎所以的旋转,全然不顾风霜将至,醉了,落了,死了,谢幕了。
是夜,盛纹姗就站在烬尘花丛中,落雪纷繁而至,漫天飘落,眼前的烬尘却着了魔般的沉浸在短暂而又辉煌的旋舞中,荒芜的枝桠剥夺一切美好结局。
那日江柒落自后山离去后,盛纹姗再也没了她的消息,只是觉得那一日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熟悉,像极了三年前流誉阁那个站在盛承玄尸身前的自己。
刀剑交锋的凌厉,寒夜狂风的呼啸,很容易就让人误以为是天际传来的一声惊雷,盛纹姗却察觉到那是自茗山云崖传来的。雪夜路滑,待她走上云崖的时候,眼前之景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心,仿佛荆棘一样刺痛着她的双眼,叫人痛的无法呼吸。
地上的暗红色已经分不清是落下的红梅还是斑斑血迹,红梅尽头的江柒落静静的躺在血泊之中,苍白的脸已无血色,血不断流着,无时不在浸染她的衣襟以及身下的白雪,雪化后就成了向前汇流的血溪,冷艳到了极致。
“柒落!”盛纹姗踩着微红色的雪跑向江柒落,看到了红梅林中八具尸体,才知道她方才遭受着怎样危机。
墨发凌乱,手心血痕,微弱的脉象昭示着每一刻江柒落都有可能彻底停止呼吸,不再醒来。那个令人唏嘘不忍入目的伤口清晰的昭示着有人挑断了她的脚筋,盛纹姗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仇恨?
月色难初,昔人不再,江柒落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也曾怔怔的望着十里飞雪,任其寂寂地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