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初一,清晨,终南山行宫,玄盈院子中。
这时候距离高句丽一战已经过去足足四年了,这期间朝堂上风平浪静,雉奴按部就班地照着太子的标准被阿爷和舅父培养着,没有半点差错,阿爷对他越来越满意。
后寝中,韦珪被晋封正三品婕妤,衣食住行方面待遇好了一些,不过她依旧不满意,明里暗里地用亲情试图捆绑女儿蕙仙接济她,蕙仙也彻底恼火了,一怒之下断了和她的金钱往来,她每次入大兴宫也只去阿爷那里请安问礼,母女关系疏远不少。
而玄盈和长风的夫妻感情也非常好,不同于阿爷和阿娘的相敬如宾,玄盈是很喜欢黏着夫君的人,就像明尧送给她的猫咪在她面前一样,她在长风面前顺从温柔,从不忤逆他的意思,即使有时她并不赞同长风的想法,也不会说出她的真实见解。她发现自己和纯熙真是越来越像了。
不过玄盈向来体弱多病,所以长风一直没敢和她要孩子,怕她死在生产上。这也不是没根据的,毕竟纯熙当时就很危险。好在玄盈身份尊贵,河东薛氏一族奉承她还来不及,谁敢拿生育之事为难她呢。
而且玄盈和长风两个人都很讨厌孩子。对玄盈来说,她是个懒人,只喜欢过悠闲散漫的惬意生活,若是有个孩子,在她看书或是玩耍时跑过来抱住她,那该多烦人啊。她可不舍得花时间在一个新生儿身上。长风则是一面忙于工作,一面照顾妻子,已经是十分忙碌了,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孩子,再说他也觉得孩子烦人。所以两个人一拍即合,索性就不要孩子了。
唐皇倒是无所谓,女儿开心就好。
这天清晨,她和长风找来李恪一起用早膳。玄盈近来吃腻了甜食,就只吃了一小碗馄饨。长风胃口却很好,先用了两碗梗米粥,又吃了一个纯肉粽子。
“阿爷近来重病,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咱们待会儿得去翠微殿一趟。”玄盈边给他夹酱菜边向他俩道。
李恪点点头,脸色如常。
玄盈屏退了伺候早膳的婢女们,只留下香荷在旁服侍。她轻声道:“你们冷眼旁观,觉得阿爷这次病情如何?”
“阿爷长期服食丹药,身体本就受损,如今病症来势汹汹,只怕难以好转。”李恪冷静分析。
“太极宫中已经备下了,咱们也得做些准备。”玄盈默然,过了半响方道,她觉得有些热:“待会儿吩咐人在房里多加一些冰块。”
薛长风一惊:“如今刚入了五月,这儿又是终南山上的避暑山庄,你还是觉得热吗?过会儿传随行的御医来瞧瞧吧,我看你这畏热之症越来越严重了。”
玄盈原本就有这些症状,平时并不以为意,但是看他这样关怀,心里感动,就答应了。
用过早膳后,两人前往翠微殿。唐皇看到他们过来,心中欢喜,让他们上前,吩咐婢女在床旁边摆了椅子让他们坐。玄盈看见阿爷比前几日消瘦了不少,脸色也越发憔悴不堪,以往健壮的身躯如今只剩下一副躯壳。
唐皇躺在床上,向他们道:“朕大概就在这几日了,你们不要太难过。这么多年的丹药吃下来,朕也大约明白了,生老病死本就是寻常自然之事。”
唐皇向李恪招了招手,李恪上前。
唐皇慈爱地看着他:“皇子里头你最像朕了。你都快到而立之年了,还没成个家。朕一走,按照祖制,你们要守孝三年,不能成婚。恪儿啊,难道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孤零零的一个人吗?”
李恪面色温和,柔声道:“多谢阿爷关怀,儿臣还没娶妻的心思。若是贸然娶亲,害怕耽误了人家姑娘。阿爷不必为儿臣担忧,儿臣即使孑然一身,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唐皇瞥了下座的玄盈和长风一眼,让李恪再上前两步,绕过金线绣龙纹花样的屏风直接到他床榻前。
“朕明白你多年的心思。但是,这绝无可能。恪儿,你比谁都清楚的。”唐皇幽幽道,语气里没有警告和敲打之意,他太了解这个儿子,他只是感到悲凉,一个年迈的父亲最后想劝一下他的儿子。恪儿,朕很对不住你,也对不住纯熙。”
李恪脸色平静,他并不为自己扭曲的心思暴露在父亲这里而感到惊慌失措,他是个真正的明白通透之人,他拥有尊贵的被世人景仰的亲王身份,却同时有着永远见不得光的违背世俗伦理的感情,黑暗和光明却共同交织在他的身上,他最清醒,所以最为痛苦。
是几岁开始,他动了这样诡秘的心思?他下意识地低头抚摸着腰间的带钩,这么多年了,带钩依旧是崭新的样子,恰如他十年如一日的感情。他的爱情是内敛的,甚至是带有算计的,并不像雉奴那样卑微而自惭,只会默默地守候和陪伴。李恪不会主动向心上人表明心意,却并不代表他被皇帝父亲拆穿后会有任何惭愧。
这份坦荡是纯熙传给他的,而很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继承纯熙的光明磊落。即使他想,他也办不到。他们兄弟姊妹的悲剧的根本,都要追溯到玄武门之变,这是贞观一朝几乎所有血腥悲剧的源泉。
何况他不是没算计过自己的心上人,甚至多番利用,谎言与阴谋,血腥与伪善,将他的爱情毁成了可怕的黑色花朵,令人生畏。像他这样的人,已经不配得到那份完整的纯粹的爱了。
“阿爷可是想念杨姨了?”
“纯熙是朕除了观音婢以外最喜欢的女子。”唐皇脸色温柔,似乎在回想从前年轻时初见纯熙的模样,“观音婢走后,朕一直难受,她是朕唯一的情感寄托了。可惜朕,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给她,皇后之位和储君之位,朕都不能许给她。”
李恪在旁安慰他:“阿爷不必愧疚,杨姨是明白您的。”
他向玄盈招了招手,她连忙上前:“阿爷有什么话想和我讲吗?”
唐皇向李恪道:“你先下去,朕和玄盈说会儿话。”李恪起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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