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父亲要纳妾。”高棱闷闷地回答。
“纳妾?”高机眉头紧锁,继而咬紧牙关,“老不修,一把年纪,儿孙成群,却想纳妾……”说罢,气冲冲出门。
高条连忙拦住高机说:“三姐,父亲恐怕也只是想想罢了,建了这新宅,家里所有银钱都已用光,两餐都要不继了。哪来的钱去纳妾?”
高机已经坐上马车,高条喊:“三姐姐,你这要去哪里?”
“回屈府。”高机忿忿回答。
高条撩起车帘说:“三姐姐,祖母想你想得紧,入了冬,身上就不大好;母亲正和父亲怄气呢,你不回去看看啊?你若是回了屈府,再想归宁,恐怕还要些时日呢。”
高机低头说:“那好,我回旧宅。”
马车到了狭窄的旧宅,酹早已站在车下扶着高机的手,助高机下车。老仆大声地咳嗽着,蹒跚着腿脚去通报,侄儿侄女穿着单薄的衣衫满院子跑,手冻得通红,看到高机,一下子就愣了,站在院中眨巴眼睛,然后露出天真的笑容,大喊:“三姑姑”,扑了过去。高夫人站在门口,看见女儿眼角就有了泪。高机也不禁潸然泪下,抱起小侄女,牵着男侄儿,走到母亲面前,酹一手拎着一个大大包裹站在高机身后。几个人进了门,高大夫正坐在窄小的厅里,拿着一卷竹简,乜斜着女儿说:“屈应执呢?”
高机说:“忙于军务。”
高壅子扯起一边嘴角,说:“忙?都是借口。齐国公主归宁,鲁王尚且还要陪同。”
高机没有接话,用眼神示意一下老奴,老奴随即会意,接过包袱,放于几案上,领着酹出了厅门。
高机拿起较小包袱向母亲说:“女儿先去看过祖母,再回来叙话。”
祖母见到高机,挣扎着勉强支撑半个身子,高机连忙拿了枕头帮忙垫在身后。高机打开包袱,高兴地说:“祖母,你看我给您做的被子,这是狼皮的,尽管不是上好的皮质,可是盖在身上暖和。”
老妪用手细细摸着,说:“好皮,好皮啊,这么好的皮毛做了被子真真可惜。”
高机说:“又不是什么老虎豹子,都是狼皮,有何可惜?”
老妪拉过高机,用手细细摸着高机裘衣,满眼笑意说:“你身上这熊皮的大领子真是美啊!到底是将军府。”
高机又拿出一棵参,说:“这是我从仓房中找的,还有几棵,只是没有大的了。”
老妪说:“好好好,没想到我晚年还能享福,还能住大房子,盖皮被子,还能吃上这东西。对了,你要劝劝你那拧巴的娘,她说什么不搬新宅,她不搬,谁伺候我啊?”
高机灵机一动说:“不是听说父亲要纳妾吗,就让妾侍伺候您老人家?”
老妪撅着嘴说:“哦,那娘是因为你父亲要纳妾才赌气不搬新宅的啊,这有啥可赌气的,她咋不想想是谁能给自己的女儿张罗如此好的婚事,是谁张罗盖大宅。你娘现在就如风中枯叶,伺候我这种老太婆可以,哪能伺候男人了。”
高机回头看着祖母冷笑:“老太婆,你为何不想想是谁为高家生了三儿四女,是谁伺候你这许多年,是谁打理这一大家子的生活,做了春秋衣服,还要做夏衣冬衣,缝制鞋履,甚至还要纺织葛布出去卖,现已年过半百,甚至还从未一日吃过三餐?”
老妪开始骂:“你这个丫头,从小养在我的当中,却心长在外面,当初我就应该把你这个六趾魔头扔掉喂了首阳山的狼。”
高机说:“你便是把我喂了狼,狼也不可能自己扒掉自己的皮让你当被子盖。”
高机来到厅内,窄小的厅里又挤进来了嫂子、大姐姐、高条,高机打开包袱,抖出一件披风双手送至高壅子面前说:“父亲,这是女儿做给你的。”然后放于几案上,转身离开。高机给母亲、嫂子都做了厚厚的冬衣,并在领口处饰有皮毛,然后给姐姐抖出一件狼皮小袄,说:“我不在家,姐姐定是辛苦了。”最后掏出两件灰兔皮缝制的童袄,蹲下来耐心地给侄儿侄女穿上,说:“这可是姑姑亲手洗的皮子,又亲手缝制的。”男侄说:“我喜欢姑丈,他又高大又威风,还让姑姑带回这么多的好东西。”
高机苦笑,说:“还有呢,我记得我今早天还没亮就让厨下炖了鹿肉,那可是整整两条的鹿腿,炖了两个时辰,和酒浆豆粉膏放在马车上,让季父领着一起去吃吧。”
高条不乐意了,说:“人人都有衣服,为何三姐不给我做,这天怪冷的,家里冰纨都被父亲送人或者卖掉了。”
高机说:“将军府哪都好,只是奴仆太少,姐姐只有一个小丫头,我们两双手如何做得如此多衣物,大哥,二哥还有你的都没做,但是姐姐带回一匹燕代生产的毛布、毡裘,最适合冬季做衣服了。你领着侄儿们去车上,里面有你喜欢的东西。”
“嫂嫂和大姐姐你们也出去吧,我和父亲母亲说完话,就去找你们。”两个人欢天喜地出去了,嫂子摸摸大姑的毛皮,大姑伸头看看嫂嫂棉衣的花样。
看到两人走了,高机问:“母亲,听说你不想搬去新宅。”
高夫人说:“我在这旧宅住了有十几年了,不想搬。”
高机问:“就是舍不得吗?”
高夫人不做声。
“是因为爹爹要娶妾吗?”高机问。
“他便是要娶就娶,我也不在乎这个,但是我真的懒得看那老不修的嘴脸。”
高壅子腾地从席上站起,指着夫人说:“你整天如同别人欠了多少钱,一丝笑模样都没有,我愿意看你吗,我早就厌弃了你。”
“别人没欠我钱,但是我和你高雍在一起都是欠别人的钱,三餐不继,竟想娶妾,你可还要一点面皮。”高夫人毫不示弱。
高机问:“还欠谁家多少银钱?”
高夫人说:“不用你管,你嫁出去的女儿,过好自己的日子即可。你爹折腾的就让他折腾。”
高壅子说:“愚蠢,没有我这个爹,她能如此锦衣玉食,熊皮的袄子,上等的美玉,恐怕你那有了身孕的当太子侧夫人的妹妹都不如你如此荣华,你怎可忘记爹。为父我欠僖鱼两夏寽的币。”
高机问:“如何欠下的?”
高壅子说:“建新宅,钱超出预算。”
高夫人用鼻子冷哼:“恐怕不止是宅子吧?”
高壅子不答。
高机问:“听闻父亲纳妾,可是哪方人?”
高壅子不答。
高机冲门口喊:“兀。”
一个年轻军士随即走到厅门,垂手侍立:“出去打听一下,上大夫要纳的妾是何方人氏。”兀口中称诺,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上大夫慌张奔出,喊:“不用了,不用了,你不用打听。”
兀站在原地,看着少夫人,高机说:“那你就先在门口等着。”
高壅子低声说:“是僖鱼侍妾,他卖给我了,钱我未付,人我还没有领回来。”
高机冷冷看着自己父亲半晌,高壅子大喝:“你看什么看,你怎么能如此看自己父亲,买妾怎么的了,妾侍不就是用来买卖的吗,恰好高壅子出妾,我看了,挺好,我就买呗。”
高机眼泪顺着脸颊留下:“父亲,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特希望应执能陪我归宁,有的时候我是真怕他陪我归宁,别说外人,便是作为亲女儿的我也觉得烦,本来你和二哥都升了官,我和妹妹都出了嫁,家里生活都好了,不用吃不饱穿不暖了,可你还是……”
高壅子大怒:“蠢,和你母亲一样蠢,人活着是为了干嘛,我年近半百,若此时住不上大宅,娶不了美妾,我这一生岂不白活。”
“可你是借钱!”
“借钱怎么了,能借到便是本事。不能因为只差那么一点点小钱,耽误大事。”
“你是借钱买妾。”
“借钱买妾怎么了,我觉得比借钱修建大屋还重要,若不是咱家以前无屋可住,我早就买妾了。”
高机眼上挂着泪,冷笑。然后转过头看着母亲说:“母亲,您若不想搬去大宅,就不要搬去。过几日我买一奴婢侍候您,衣食住行皆不要担心,我来打典。”
高壅子厉声说:“不可,你母亲不搬入大宅,我便是无所谓的,可是你和你妹妹呢,将军府和太子府如何看待你姊妹二人。”
高机说:“父亲,您买僖鱼的妾侍时,可曾想过这个问题?好了,天也不早了,我回府。”
高夫人拉着高机的手说:“吃点中饭再走吧,你还没和嫂嫂还有大姐说话呢。”
高机说:“不了。”
高壅子抢身过来,说:“你来此,不应该只带了衣物和吃食吧?”
高机说:“我就只带这些。”
“是因为你至今尚无身孕,在婆家不受待见,所以并无赠予金银?”高壅子轻蔑问到,“你这个没用的六趾丫头,是不是六趾被屈应执发现了?”
高夫人这时候眼神中流露万分关切。
高机冷笑说:“都不是,爹爹,我和应执很好,将军和夫人对我也好,府库里的一应物品尽我挑选,一日三餐,便是四餐五餐也有的,我还需什么金银。”
“我看你这块玉是多年老玉,便也值得两夏寽金银。”
高机随即手中紧握那块玉,说:“爹爹,这个你就不要想了。兀、酹来扶我上车回府。”
两仆从从容赶来。听到“回府”,嫂嫂大姐姐从东厨钻了出来,屋内老妪骂声不绝:“死丫头,这就要走了,临走也不来和祖母告别。”
高机略一停脚,随即置之不理,大踏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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