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怒反笑,一丝紧张都看不出来,对江言说道:“别急嘛,看你师父怎么说。”
江言冷冷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师父,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攥紧,身体绷得笔直,显而易见的紧张。
师父的沉默让他很不安,他一点也不在乎什么青云大道,不想要什么触手可及的官位与名誉,他就想守在师父身边。
“江言,你先出去。”
清越的声音响起,是他熟悉的嗓音。
他直直地站在原地,垂着脑袋,柔软的额发扫过他美丽俊秀的眉眼,他站得笔直,像一个矗立在那儿已经深深扎根了的巨木,不能轻易挪动。
但最终,他还是出去了,将门反手关上后无力地靠在一边,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屋里的人。
他混在脂粉里长大,厚厚的妆面下谁也看不清谁的心,妓|女们笑脸相迎,假意奉承,嫖|客们佯装深情,挥金如土。在那样一个地方,他始终卑躬屈膝,任人戏弄。
他也有心有不甘的时候,看着达官贵人左呼右拥,对花楼里的姑娘豪迈地撒着银子,他也想过悄悄使手段逃离那里,逃离贱籍,重新开始。
可柳儿姐的一纸告发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最开始的发簪是那纨绔子弟当着他和柳儿的面从楼台上扔下去的,可那人非得说是他偷了发簪,原因不过是那人抚摸他面颊时他侧了头,便被赏了一耳光。
柳儿姐笑吟吟地依偎在纨绔子弟怀里,眉眼微弯,眼角眉梢尽是风情,“是了,您说是他偷的,就是他偷的。”
于是他便挨了一顿毒打。
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就又被拉起来干活,顶着神志不清的脑袋,迷迷糊糊地擦地洗衣,干完活就没了力气的他哪还能从其他奴隶手中抢来饭吃,只能饿了一顿又一顿。
后来被柳儿姐发现,给他送了些吃食,这才熬了下来没死在逼仄臭烘烘的后院里。
最后一次是平阳的一个公子哥失手在花楼里打死了一个人,公子哥背后家大业大,而被打死的那个人不过是一介平民,最后自然是被摆平了。
他趁着凌晨众人熟睡,摸到已经生了尸斑的尸体旁边,摸出他的户籍,平民也好,总归比贱籍强。
公子哥失手打死了人,不敢报官府登记此人的死亡,只能悄没声地处理掉尸体,这便给了他可乘之机,只要有了这个户籍他就能在外面重新开始。
他翻墙时,被柳儿姐看见了,她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但他没跑多远,就在曲折蜿蜒的巷子被迟来的壮汉追上了,这一次,下手是直奔着要他命来的
跟着师父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再去过栖柳巷,仿佛从前灰暗的日子再与他没了关系,后来上街采买食材时,偶遇过一次柳儿姐。
原是她回去的路上被老鸨看出神色不对,没几句问话就服了软报出他的行踪,贱奴逃跑是重罪,她害怕被连坐也是情有可原。
他看见柳儿姐的嘴唇嗫嚅着,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他早就习惯了。
庭院里有棵银杏树,小扇子一样的树叶茂密地挂满了枝头,有只画眉落在了上面,那道白色从眼角上方拉到了脑后,孤零零的一只,伶仃的模样。
张开鸟喙叫了几声,脆脆的声音,倒也有几分好听。
他抬眼望去,那鸟偏了偏脑袋,黑黑的小眼珠与他对上了,仿佛真在打量他一般。不多时,它便振着翅膀飞走了,树上飘下来几片银杏叶。
鸟儿飞行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只能瞧见个小黑点。
江言眨了眨眼,随着眨眼而抖动的睫毛像颤抖的蝴蝶翅膀,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安。
在他被叫出来的那一刻,他心里似乎就已经明白了结局,可心里总还抱有那么点期待,万一只是他想岔了呢。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