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琛说,当然重要。
她问,比之爱情,是否一文不值。
赵琛说,那要看你怎么去想,别人不珍重的你珍重,便是一文不值的,经营不等于回报,两者不应相提并论。
她笑一笑,说,也许这是爱情本质,价码是可以衡量的。
他顿一顿,回说:“有一类人,功利心重,无所谓情色换权钱,光鲜的皮囊早已糜烂许久,如蝇逐臭,有一类人,原也纯净,认为一房两人三餐便是生活,可当他尝到铜臭的滋味,许诺下的长相厮守便微不足道了,这个社会,每日在以光速发展,经年累月,遍地是财富,物欲横流里,恪守初衷理念的人,反倒是成了三教九流,遑论那对纯真的向往,谈情,不不不,谈的是钱,爱情,价高者得。”
她说:“恪守初衷理念的人,成了三教九流,那是不是须得万分留住神,日夜提防六大正派围攻光明顶。”
“可不,勤练嘴皮子,哪天阵前一番训斥,兴许还能羞死个别存留廉耻心的人。”
两人便都笑了。
聊天形成暌违久逢的习性,后知后觉会陷入了一场交心角逐的拉力赛,赵琛每晚都在,李子瑜有时会问赵琛,他便会说,等待是一种微妙的情绪。
她问他,等待什么呢?
“听说过一些故事吗,俞伯牙奉晋君之命出使楚国,到汉江口,适逢暴雨骇浪,船夫将船泊在山隅,待云开月明时,伯牙即兴赋琴,余音绕梁久许,岸边有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樵夫,他站在原地,在那高山流水间,听到了悠扬,听到了逶迤,不忍打断,樵夫是钟子期,两人一见如故,整夜促膝长谈,知音何其难觅,子期亡故后,曲高和寡,伯牙便悲愤地掷琴断弦;金岳霖初见林徽因,是在一个潮湿的季节,他读懂了这个要强的柔女子眸子里的忧伤与明媚,只是相见恨晚,他颔首,以一生挚友的身份许下终生不娶的守候;荷西问过三毛,她会嫁给什么样的人,三毛说,不爱的即便百万富翁也不嫁,爱的千万富翁也要嫁,荷西又问,那嫁给他呢,三毛连忙回答,那只要吃饱饭的钱就好,以后还可以少吃些,说这话时,是那般小心翼翼的俏模样;浮生若梦,百折千回,许多我们总是张嘴提起的梦与追寻,很轻,却又很重。”
李子瑜说:“明白了,所以不要问等待什么,人都太笨,一点点的道理,也总是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悟出答案。”
时间就像从家到学校的弄堂,每日往返,街坊晾晒的衣物永远是湿漉漉的,凤凰牌老单车靠在楼道边锈迹斑驳,女孩们扎起橡皮筋数着一二三,越走脚步越慢,哪怕是多看一眼,也来不及了。
赵琛老家在开平,童年是在梯田与碉楼间穿梭的,爷爷那时会背着一篓砍下的柴木,腰间别一把镰刀,往镇上集市赶,可以卖一点闲钱,他一道随着,起大早,赶了十余里路,墟上有柿饼,有塑木玩具,还有黑白电视机,一切的事物都令他感到耳目一新,晌午过后,茶寮里点一碗寡面,浇上咸汤,撒一勺葱花,赵琛吃得直吧唧,身旁的爷爷会和蔼地抚一抚他,直到待孙子放下筷子,这才将碗里还余剩的碎面再扒一扒。
亲情也许只言片语,却重如千金。
李子瑜闭上了眼,思绪念及了家人。
她也告诉他,她的故乡在阳江,滨海城市,有人情味的地方,她喜欢邻里间土味的唠嗑,尽管她伸长着脖子,只在听,总是插不上话。
她艳羡同学的单车,崭新的,停驻的样貌与它的主人是一副模样的趾高气昂,为此,她央求过母亲,家里拮据,自然是拒绝,小小年岁的她竟然恼羞成怒,那时候咄咄逼人,啐骂了一声不是东西的话儿,想起母亲苍白的脸庞,李子瑜简直悔不当初,跑出去,任由毒辣的烈日炙烤自己。
李子瑜问赵琛,她是不是很不肖,赵琛说,真正不肖的人是铁石心肠的,而不是那些明明会后悔、会痛惜,倔强心使然的人。
她心念徜徉一动,莞尔。
后来母亲托姨父的关系,以很便宜的价格在小贩那买了一辆二手单车,脚蹬子掉了一个,铃铛也不响了,但她尤其地爱惜它,在车头给它装上了一个扭扭捏捏的铁菜篮,车身贴满了漫画魔法小樱的贴纸。
骑着它刚刚好,放学的时候常沿着港湾,海风很柔,阳光和煦,她敞开双手,这个世界无论多么不对,都被她拥入怀里。
赵琛便打趣着说,她这样的沿海渔民,穷得恐怕只能以吃海鲜为生了。
李子瑜发了个吐舌头的俏脸。
她们又谈了许多,琐屑的日常,街区的涂鸦,瓜果与海鲜,话锋突然一转,她问他:“你相信鬼魂,或者不思议的超自然现象吗?”
“如果从目前科学的角度,确实很多还暂时无法解释,我的态度是,不盲从,但也敬而远之。”
“那你听说过斯兰达人吗?”
“前几年一个国外的论坛,举办过一场灵异事件比拼,有个网友贴出了各种陈旧照片,照片不起眼的地方,都有一个模糊的人,身子长,手长,那便是斯兰达人,有跟风者甚至贴出一段完整的惊悚视频,视频里一个手脚异常纤长的人在爬墙,自然有人质疑这些是合成的,但据说内容描绘得有模有样,怎么了吗?”
李子瑜把晚上遇见流浪汉的事情详尽叙述,那边沉默良久,忽然说:“所以,你就把他揍了?”
“不然呢。”
“可怕,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
李子瑜怔楞住,噗嗤一笑,可一瞬又打了个寒颤,说:“熊孩子得管教管教,话说回来,你不知道当时环境有多可怕。”
“抱歉,我只是想缓和一下氛围,不过女孩子尽量还是不要太晚回家,尤其是当一个人,即便不存在灵异,一些居心叵测的歹人,也比灵异更为可怕,保障生命安全是对自己和家人的尊重。”
“谢谢,我明白的。”
她心底宽慰许多,眼珠儿倏然狡黠地转了转,问他:“那你算好,还是坏?”
赵琛发了个动图,一只哈士奇两腿站立,犬背那殷红的霞帔迎风招展,它倨傲地昂着头,一目罅隙里的瞳孔写满了桀骜,胸膛前的鬃毛翻飞,露出一坨几乎坠甸到黄土地上的腹膏,它朝天嗷呜一声,骤然变得青面獠牙,呼哧呼哧地啃起自己的尾巴,笨拙极了。
配文写着:我狠起来,自己都咬!
她哂笑,打趣着说:“这多半是还没痊愈的,吊起来打一顿就好。”
他又发了一张图,哈士奇两耳竖直,双目圆睁,黑白两颊往上吊,受到恫吓的面相竟看起来乖巧腼腆了许多。
李子瑜对赵琛说声谢谢,觉得累了,便阖上了双眼。
人偶然会产生一种错觉,明明熟悉的街道,却逐渐陌生,记忆有时候来源于对遗忘的怵怕,我们谆谆地记下,谨小慎微。
多的是我们想牢牢记住的,同桌用过的半块橡皮檫,地摊吆喝的时尚灯笼裙,父亲夹到碗里依然温热的豆糕。
十二岁,校门口三毛钱一盘的黄瓜,津甜可口。
十三岁,课堂上藏一本自怨自艾的少女漫画,QQ心情上写着‘你不懂我的悲伤’。
十四岁,悄悄从抽屉里搜出母亲的口红,照着镜子,学大人的模样,噘嘴,涂抹抿唇。
十五岁,会反锁房间门,脱光衣裳,反反复复观摩自己的胸脯,从背心到文胸之间,是豆蔻年华常有的懵懂烦恼。
十六岁,喜欢写日记,听着户外鸟儿雀跃的声音,托着腮,记录下自己的奇思妙想,以及那似水的少女情怀。
十七岁,出远门,随父母第一次坐绿皮火车,北上去外婆家,车窗外广袤的风景徐徐倒退,层峦叠嶂的绿漫过了平野,蜿蜒逶迤,从繁茂到萧瑟。
十八岁,我们从高中毕业,同学们的笑容永远定格在毕业照那一瞬间,黑板上还有值日生潦草的姓名,座椅背上依然纂刻着奇形怪状,白驹过隙,一切还恍如昨日。
十九岁,想长成二十二岁的容貌,交谊舞中学会社交。
二十岁,开学,丁字步笔挺地站立,翘望江岸,意气风发,懒洋洋的姿态简直是恃才傲物,期末,悬梁刺股,几近卧薪尝胆那般,宵衣旰食。
二十一岁,痴心的人为爱至死不渝,兢兢地剥开结痂的伤口究竟会有多痛,不问自己伤得多深,噙满泪,倔强地摆出笑脸,自以为那就足够宽慰。
二十二岁,穿上职业装实习,面对升学、就业、住房、温饱,各种压力纷至沓来,深夜里,赶不上末班车,一手拎着断裂的廉价高跟鞋,一手啃着尚有余温的半根玉米,每一颗粒都嚼得仔细;在车水马龙的街道间行走,在突兀倥偬的高楼下仰望,受过谩骂,历经蔑视,尽管卑贱,闭上眼,也会悄悄地对自己说声加油;入世有多少次的磕碰,多想哭着鼻子,统统诉诸父母,让他们可以像往昔一样,爱怜地摩挲我的脸庞,他们的孩子。
赵琛说,人都很犟,但更善忘。
时间呀,就请走慢一些,等一等渴望的人们。
一生会有几个十年,手指头也掰得过来,我们在意的很多,想记住的没记住,要忘掉的却蚀刻在骨子里,那些燃情岁月,随蹉跎都泛黄掉了,像绽放中的蓓蕾,绮丽中慢慢凋敝,直至枯萎,亲爱的,请善待自己,珍惜目下,莫待辜负。
戴耳麦,听一首《时间煮雨》。
风吹雨成花
时间追不上白马
你年少掌心的梦话
依然紧握着吗
云翻涌成夏
眼泪被岁月蒸发
这条路上的你我她
有谁迷路了吗
......
记忆如潮汐般澎湃翻涌,又都消退,你我她的桑海沧田,慢慢模糊,慢慢坠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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