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宋氏娘几个去合庆府的那天,在东城门口遇到的车队的第三辆车里坐着一个年轻的娘子,圆脸却有着个尖下巴,远山眉、柳叶眼、唇红齿白,细嫩的皮肤在满头乌发的衬应下更显白皙。若不是头发梳了妇人髻,真以为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正窝在车厢厚厚的软塌上跟自己的陪嫁丫头喜燕闲话家常。
穿了件银红绣连枝花纹上衣的喜燕圆脸圆眼,笑起来很是喜庆。她从暗格里取了温枣水倒了一杯端给了娘子,“姑爷离京还不到四个月夫人就催着姑娘跟来了,可见是舍不得姑爷和姑娘分居两地。”
那娘子摸着水杯子虽不好意思,但依旧接言,“出阁前娘总是不放心,说是祖父当年定下来的亲,路途远也不知道底细,不知道嫁过去会怎么样,只有祖母说早年间见过婆母觉得是个明事理又知大局的人,错不了的。如今看来,到真是老人儿眼神好,这样的婆母真是难得的。”
自家姑娘过得好,喜燕自然求之不得。主仆俩说笑了会,喜燕自己也喝了口水压低了声音说话,“这次府里跟来的按照夫人的意思以后就是跟着我们三房了?咱们要合在一处过日子吗?”
娘子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并不在意这事细声细语解释,“只有几个是婆母从庄子上临时调的,不要紧的。到了这儿我就是主母,只要你姑爷敬着我,哪个奴才他敢反天?况且不管是婆母还是二嫂都是管家严厉的人,家里没有恶奴的。”
喜燕看着姑娘明媚自信的脸庞不免起了调侃的心思,拖长了声音,“是了,姑爷向来都敬着我的姑娘,哪个奴才敢不长眼找晦气。”
这话让娘子更娇羞了,主仆俩又说笑了几句,娘子指着后车压低了声,“姐儿要照顾好,大哥大嫂远在凉州,留下这个宝贝眼珠子。如今跟着咱们从京里出来是不得已,咱们自己家里可不许有人说姐儿的闲话。”
喜燕一听忙端正了回姑娘,“哪敢啊,别说姐儿是正经嫡长女,就看夫人和二太太亲送姐儿到大门,伯爷又亲自送出城奴才们也不敢做出欺压小主子的事。”
娘子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趸着秀气的眉头,“我到不怕府里头的奴才给姐儿气受,跟在她身边的都是她常用的可靠人。我是怕我们带来的人里听了外面的风言风语轻看了姐儿,京里不比咱们明州,好多事情不是表面看的那样。”
喜燕想了下觉得姑娘说的很有道理,“姑娘放心吧,等到了魏县我就去跟姜妈妈说去,再把人里外的敲打一遍,万不能出眼里没有姐儿的事情。”
娘子听了喜燕这话点点头又不经感慨,“有你和乳娘在我身边真是踏实,可惜临来时喜玉查出有了身孕,不宜长途跋涉,否则她和乳兄也在我身边就好了。”
“不急,等喜玉姐生下了孩子跟姜威哥一起来就成了。暂时还是我这个不机灵的陪着你吧!”喜燕想起和自己一样自幼都陪在姑娘身边的喜玉快做娘了也很高兴。
“你还不机灵啊?你都快机灵的成精了。这样机灵反倒是难为我了,看哪个男子都配不上我的喜燕。”娘子靠在大迎枕上一手撑着脑袋闲适的打趣自己的丫头。
年轻丫头到底脸皮薄,喜燕嗔了姑娘一眼,“别打趣我了,都快到魏县了,姑娘还是让我给你梳理下头发吧,这个样子别再吓着姑爷了。往后我也要改改这姑爷姑娘的了,要叫大人和太太嘞。”
娘子坐正由着喜燕拿出篦子整理头发,心里又有些发憷,“在京里盼着能来,一路上盼着能到,这快到了又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好主母,终究是烦心事多。”
喜燕看姑娘是真的有点在发愁就逗姑娘开心,“那姑娘就快点给姑爷生个胖小子,有了娃娃带着就顾不得烦心事了。”
羞的娘子直说要撕了喜燕的嘴,不过也觉得自己怎么成亲一年了还没有喜信,婆婆和嫂子虽然从来都没有提过子嗣的事,还安慰自己有人是会开怀晚一些的。可自己要把这事往心里放,实在不行到了魏县找靠谱的大夫看看。
没过午时魏县县衙门口迎来了一个引人侧目的车队,余县令带着常随亲自将来人迎进了县衙,其他的自然有余晓来安排,把人安排为两批吃饭休息在把带来的众多行李卸下来安置。
外面人多不好说话,娘子牵着个约么七岁的姐儿跟在余大人身后进了县衙后院。进了后院的门余县令的脸就笑开了花,能不高兴嘛,来的是他刚成亲一年有余的娘子姜氏,娘家是南明州有名的望族,姜氏是姜家大房的幺女,手里牵着的姐儿是余县令兄长的女儿,闺名余英舒,家里一般都是称呼英姐儿或者大姐儿。
进了正堂,余县令给媳妇姜氏行了个礼,“一路辛苦娘子了,又要行路又要照顾英姐儿。幸好这边余晓都安排好了,你们娘俩就好好的休息几天。”
姜氏有些不好意思的娇嗔,“哪就能受你这么大的礼,照顾侄女是分内的事,母亲安排了小余管家和军士们相送保护,一路住的都是驿馆,吃喝住行都有人打理,我就是跟着看看而已。”
余县令看着媳妇因娇羞而微红的脸呵呵笑了两声,又摸着侄女的头宽慰她,“我们姐儿受委屈了,京中的事你祖父都写信跟我说了。你安心在这里住下,你三婶是读过书的,陪嫁的人里也有精通女红的,你继续跟着读书习女红。闲了,我带着你们娘俩往乡下走走,看看农耕散散心。”
头上缀着黄豆大珍珠头花的小女孩眉眼似画,若是在大上个几岁绝对是个美人儿,听闻这话笑了,“英舒已经七岁了,三叔三婶不必当我是小孩子。来时祖母说三婶要接手当主母过日子,我可以跟着学习怎么管理庶务。”
余县令哈哈笑了两声,“初时你祖父写信说让你们来,我还担心这儿贫苦你们不习惯。可转念一想,别的官员多数都是带着家眷上任的,人家都吃的了这苦,你们娘俩也肯定能。刚何况,这里距离京里也就十来天路程,不算太偏远。”
姜氏四周环顾了一下,温柔的劝自己夫君,“我看着到还好,一路上民风也很是淳朴。把这后院好好的收拾一下,虽然比不上家里也不至于太差,我们娘俩可没那么娇气。”
这话正巧让来汇报可以摆午饭了的余晓听见了,头一低心里嘀咕,你眼下看到的好,那是我和爷东拼西凑出来的物件摆着的,等饭后四周看看你再说吧!
县衙里有个做饭的婆子,但也就是能烧熟的手艺。这太太和姑娘头一天来灶上肯定是没安排人,去外面的饭馆里叫的饭菜来吃的。姜氏不明就里,又赶路实在饥饿,吃了这饭菜觉得美味的很,连带着英姐儿也吃了不少。
喝了茶歇息了一回,姜氏就想指挥人把带来的行李物件抬进来安置上,晚上好歇息。她刚想问问房间怎么安排时,余猛来叫余县令说是县衙有事让回前面去。
姜氏叫住回禀完就想离开的余猛,夸奖两个常随这段时间照顾三爷辛苦了,一人给了一个大封红。余猛接过封红谢过太太跟着余大人走了,余晓作为管事不能走,只好满脸带笑的领着太太和姑娘在后院转了一圈,直看的姜氏的眉头拧的能夹死苍蝇,英姐儿也低着头思索着用什么话安慰三婶比较好。
魏县本就不是个大县,县衙的建造是有规制的,前院就不大后院又能大到哪里去?小就不说了,挤着点住也能将就,关键是它破。前任县令别的本事没有,贪污和装穷是把好手,自己的私人荷包贪的满满的,自己的家眷全安排到距离县衙隔了两条街的一个宽敞舒适的大院子里,在这县衙后院正屋里摆了张咯吱响的床放了旧铺盖,平时回大院子去,但凡上级来人他就来住两天,营造清廉爱民的好样子。
县令虽然不住县衙但每年的修缮费用却不少,全被走黑账进了县令自己的腰包。后来那大院子被查抄了,可查抄出来的大批财物早被奉命复核的天使官们登记打包浩浩荡荡的赶着车队带回京城进了户部国库了,魏县是一点没留下。
呸,也不是一点没留下,剩下了几条木料不好的长板凳、高桌子在县衙库房角落里被余晓翻出来擦洗干净摆屋里了,大人和太太吃饭时的那桌子就是的。原来那个四条腿不齐的桌子也没扔,让秦班头搬去把腿锯齐了放衙役休息室里用了。
姜氏抬头仔细的看了看各个屋子的屋顶,还算舒了口气,“还成,虽说就正屋里头有地砖,别的房间都没有地砖,可这房顶都修缮过了,到是不怕刮风下雨的。”
姜氏的乳娘姜妈妈跟着看了老会,刚想开口让自家太太宽心时余晓嘟囔开了,“太太你不知道,听通判大人说这屋子原来都漏着洞呢,他找人将就着修了一回,爷又找人修了一回,就这灶房还塌了半边没盖上呢。”
把姜氏惊得一口樱桃小嘴张的老大,“灶房塌了,那中午吃的饭谁做的?”
余晓垂着手老实的回答,“饭馆子里叫的,不光爷和太太的饭是叫的,今天所有人的饭都是叫的,我还没给人送器具结饭钱呢。”
饭钱事小,姜氏没放心上又拉着英姐儿跟着余晓去看了那倒塌的灶房。曹通判在的时候把这院子是收拾过的,可是老爷们要求不高,也就是让把倒塌的砖头木梁子收拾了,其他的也没怎么弄,毕竟案件一件接着一件的忙,没心思管这些。
姜氏身边一个叫心巧的丫头看了那已经长了不少杂草的半壁灶房很是惊讶,“那前县令是疯了吗?把个修缮的钱全贪了,这房子都倒塌了他能落个什么好?”
叹了口气姜氏边往回走边给丫头们解惑,“房子塌了不能用了就要重新盖,这盖房子的钱里里外外他又能贪不少了。”
叫心玲的丫头听了直咂舌,“怎地这样贪?若是房子塌了砸死了人不是造孽嘛。”
这回不用姜氏解惑了,余晓直接回她了,“砸死了人更好,县衙给些赔偿和丧葬费,他正好水过地皮湿在贪点死人钱。”
听得旁边的姜妈妈和几个丫头都直叹息,姜氏也摇头。
英姐儿体贴的拉着三婶的手安慰,“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都是钱能解决的。婶子不要烦恼,叔叔不会让我们娘俩住露水地去的。”
几人听了这话都笑了,回到了堂屋姜氏就命姜妈妈先拿十两银子给余晓当零用,英姐儿带着自己的丫头和妈妈先在西边小跨院的东厢房里将就,行李不要散开只拿现用的出来,等把小跨院正屋的地砖铺上在搬过去。自己和大人就住在这正院堂屋东里间,把行李都搬到西里间不要散开。
姜妈妈带着女仆们先住在西厢房里,东厢房找人修好了在安排。其他的男仆们安排去跟余晓余猛住在前院与后院相连的一排房里,找一间不用的房子出来临时做灶房,原来灶上的婆子跟着家里带来的林嫂子烧火、买菜、收拾、刷抹。这次护送来的军士们还要跟着马队回去,先安排住在距离近的客栈里休息,反正过几天就走了。
都安排完了余晓又上前请示,“咱这处的马厩地方有限,只能放下两辆车子,太太要拿主意留下谁,让谁跟着回京去。”
姜氏坐在椅子上心累的无力摆手,“这又不是京里出门应酬多,三爷又不喜欢坐马车,就我和姐儿两辆马车足够了。留下保平俩口子他们一直是赶车照顾马匹的,其他的人歇息两天跟着军士们回京吧,我自会写信给二太太说明的。”
当下众人领了命都去忙乎了,连身边跟着的喜燕都去了。堂屋里姜氏和英姐儿对坐着露了个苦笑,可没过两天娘俩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都说人多力量大,妇人们又精于内宅,到了晚上这县衙后院就跟往日不同了。地面被平整了,花园子里的杂草被拔了,窗上的挡风纸换了新的,京中家里带来的屏风也摆上了一架,最主要的是屋里和院子里的灯亮起来,有了家的温馨。饭还是饭馆叫的,但是余县令吃的美滋滋的,不时的给自己娘子和侄女夹菜,若不注意真发现不了他带着笑意的眼睛老往院子里瞟。
吃了饭几口人去各个屋里看了下,问是否需要添置些什么,也没个好添置的。家里来时二太太把跟来的人一年四季的衣裳都给提前做了,工钱也都提前发了,为着就是让弟媳妇第一次离家不受银钱束手的苦。余县令又想起精通苗稼的俩口子,让姜妈妈叫来见了面让他们好好歇息两天,后面有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做。
不知道是见到媳妇和侄女兴奋的还是饭吃多了撑得,余县令今天晚上笑容就没下过脸,哪怕陪着娘子和侄女在院子里散步听到余猛来报城西的驿馆失火时嘴角还有一丝笑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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