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就要收麦了,这是一年中的头等大事,今年风调雨顺又无虫害,程老爹几个老把式都估摸着麦子的收成比往年能高个二成,都乐呵呵的在马二家门口的麦场上忙乎着。
从麦子发黄时起村里就自发组织每家轮换着看守日渐干燥的麦田了,这是防止小孩子调皮放火或者是天气太热枯木自燃引起火灾的发生。
北程村因为每家的地不多人也不多,所以每年都是联合起来收麦子的。打麦子的麦场早就割草、浇水、踩实整理好了,脚踩上去带不起一点点已经黑油油的泥土了。
麦收是要跟老天爷抢时间的,顶多也就是十来天的黄金期。最怕的就是麦子还没收上来,天上下雨了,那样会造成麦子腐烂、出芽,轻则减产,重则颗粒无收的。
程老爹和杨老爹都是种庄稼的老把式了,研究了天气后决定把麦收的日子定在二日后,让各家把要用的工具都磨好又检查了一遍。
北程村正式麦收前程老爹带着人先去了南村把程玉家的二亩麦子收了回来,虽说出族的时候地赠给了族里,不过这一季麦子通判大人让魏氏娘俩收走。
虽然有南村的婆娘站在旁边说嘴,地都给族里了还来收什么粮食,有人养着又饿不死那小寡妇娘俩什么的,不过迫于刘氏郭氏婆媳俩的威严到底是不敢大声嚷嚷。
人多力量大,二亩地一个多时辰就割完了,掉在地里的麦穗刘氏说不拣了,只把整麦拉到场上晾晒了,等着跟元真家的麦子一块打场。
到了正式动镰刀的时候,不光程老爹、程泽武这种劳力要下地,宋氏、郭氏平时很少下地的小媳妇也要去,就连程睿、元双这样的孩子也都背着个小筐子下地拣麦穗,上场拣麦粒了。家里只留了照顾魏氏的程玉和还小的元月,到做饭时宋氏和郭氏轮换着回家跟程玉一起做饭然后用篮子送到地里来。
天气热的一丝风都没有,太阳嚣张的挂在天上照的人眼花。元真抹了把被汗湿了的头发看了看前面不停弯着腰拣麦穗的姐姐,七岁的小姑娘从早上干到现在了,一次也没找借口离开躲懒,小脸晒得红扑扑的也不叫苦叫累。
元真看了看哥哥筐里半筐子的麦穗又看了看自己筐子里的几根麦穗叹了口气,哪怕前世在农村生活过八年她也还是一时半会适应不了这日子。
好不容易到了宋氏和程玉挎着篮子来送饭了,麦收辛苦每家都会做些好吃的,熬得大米粥,贴饼子、炒鸡蛋和炒茄子,还有十几个煮好的咸鸡蛋。
刘氏让宋氏留下三个咸鸡蛋,把其余的分给了帮忙干活的人。村里虽然农活在一起干的,但是饭不是在一起吃的,依旧是各家吃各家的,但是都在地里头谁家有点好吃的都会分一下。程玉坐到元真身边,心疼的给侄女擦汗。
元真难受的要命,脑袋被太阳烤着不说,手被麦芒扎着,就是脚脖子偶尔还被麦根茬子扎一下,偶尔还有只瓢虫飞过来在她脖子上咬一口,幸亏穿了长袖长裤否则真是活不了了。
元双回头看到妹妹拧着眉头挠着胳膊都要哭出来的样子叹口气,把妹妹拉到地头的树底下坐着歇会。可元真坐了会看着大家都在地里挥汗如雨的干活,只有自己闲着又觉得良心不安,喝了碗水又歪歪倒倒的背着筐子去拣麦穗了,哪怕拣的再少再慢也好比一个不拣的强。
虽然她比起别人有很多开小差的时候,不是被元双拉到地头坐着就是被程泽裕赶去歇会,可捡了好几天的麦穗,她依旧感觉自己去地狱走了一圈,程玉送来的可口饭菜她都不想吃,像打蔫的禾苗坐在地埂上发愣。真想躺在有空调的屋子里睡上一觉,隔壁地里表姑喝骂淘气的马家兄弟俩的声音又在提醒着她别做梦了。
麦子割好后先捆成捆,再用粗麻绳把几捆麦子捆好由大人们在满是麦茬子的地里弯着腰艰难的或背或用担子挑到地头,再用车子运往麦场。
看着二叔的脖子上被麦芒扎的通红一片忙拿了奶奶的帕子给他盖到脖子上,程泽武憨厚的笑笑把帕子拿下来还给了元真,说是帕子太小了干活时碍事,不如现在这样光着利索,元真无奈只好把帕子又还给了奶奶。
各家按照麦子的干燥程度排队打场,骡子、牛、驴子拉着碾盘一圈一圈的在铺满麦子的麦场上走过,没有牲口的或者牲口太累了就四个劳力轮换着上场拉着沉重的碾盘一圈一圈的转,拉绳的手都被磨出了茧子。
打场没有小孩子的活,元真跟哥哥姐姐坐在场边的树荫底下凉快,看着场上拉碾盘的劳力们弓着腰,伸着脖子、胳膊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样子她觉得前世那些糟蹋粮食的人真的太过分了,物质的富足早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对食物的敬仰。
等到麦穗里的麦子大部分脱离了,要把麦秆用叉子挑起来送到旁边的一块小空地上,脱落的麦粒会先扫起来装进麻袋里,这个叫大起场。
等几个妇人挥着棒槌把小空地上的麦秆再次敲打几遍,直到麦秆上没有麦粒了才把麦秆挑到指定位置堆成麦垛子留着烧火用,这个叫小起场。
两次起场收上来的麦粒里面夹杂着些麦穗和砂石,在有风的时候用木锨把麦粒高高的抛起与杂物分离,这个叫扬场,这个工序有的时候要连续重复很多遍才能把麦粒清理干净,挥木锨的一般是年龄大些的有经验人。
最后一场打麦时,元真看着骡子拉动的碾盘不断的从麦秆上轧过出神,身边的长辈们聚在一起算今年交了赋税后自家还剩下多少粮食。
这么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一亩麦子也才收个二百来斤,除去交赋税,预留来年的种子后,给家里剩的真的不多。谁家要是地少再有几个吃壮饭,却还不能顶个劳力用的半大小子真是省着吃都不够,更别提年景不好的时候了。
前世看《卖炭翁》、《卖儿行》时想破脑袋也无法体会的,此刻有了身临其境的理解。
把晾晒好的粮食暂时收进家就要给地里上第一遍肥料了,因为之前从树林里清理了很多的腐叶沤肥,这一季家家都不缺肥,可是等到秋收后再用肥料就不够了,还好后山的林子里有腐叶,等闲时全村老少又要清理腐叶了。
在一场雨后天晴时,程老爹和程泽裕给家里的牛车上加了木板把沤好的肥料挖出来装到车上,程泽武在独轮车上加了个大的柳条筐装肥料,妇人们用扁担挑着麻布兜子装肥料,齐心协力的把肥料运进地里后还要均匀的撒开,看到地里有长出来的草要顺手拔掉,干完了这些就开始第一遍犁地了。
家里就是有大牲口也是舍不得狠用的,程老爹和程泽武一个在前面牵着牛一个在后面扶犁,干一会就会让牛歇息会,刘氏带着儿媳妇们和小儿子用铁锹和镐头纯手工翻地,等再上一遍肥料后又开始第二遍犁地,这一遍会比上一遍稍微轻松些,但是更仔细。
麦收后种的是黄豆、高粱之类的,这些都是要按照一定的距离刨坑后把种子放进坑里在填上土用脚踩实的。大人们用小镐头刨坑放种子,孩子们就跟在后面用脚给坑里填土在把土踩实。做鞋子不容易,用布不说还浪费时间,用脚填土的时候孩子们是穿着布鞋外面在套上草鞋的,据说这样会对布鞋的磨损少一些,草鞋自家闲时可以编,费点功夫的事。
劳力们填土踩实是不穿鞋子的,犁地时翻上来的麦根不时的扎着劳力们光秃秃的脚,元真看着爷爷叔叔浑然不觉的脚疼,埋头干活的样子心里酸酸的。
十多亩地不是一天能种好的,要连续多天才能完工,耕种比麦收好一些不用跟老天爷抢时间,即使下雨也不耽误一家老小在地里干活,抬眼望去整个田野里都是勤劳而忙碌的身影。
种完了地各家就接到了郭里长传达的可以去县衙交赋税的消息,拉上合格的粮食拿上自家的地契本子交了赋税,换回了县衙盖着红印的交税文书把剩下的属于自家的粮食收仓才能暂时松口气,后面还有移苗、除草、追肥、捉虫的活等着他们呢。
劳力们去县衙交赋税也是个辛苦活,排队等待不说,粮食被挑三拣四的,还要给钱粮主簿陪笑脸,若有那不识字看不懂赋税条子的多询问两句还会挨训斥。
等到了交赋税那日刘氏拿了四两银子给黑瘦了许多的程老爹让他带着去交赋税的大伙在城里吃点好的,程老爹接了钱笑眯眯的说了句谢谢老婆子,你们娘几个在家也做点好的补补。刘氏斜睨了老头子一眼笑说不用你担心,我们娘几个不会亏待自己的。
到了中午真的炒了两个菜炖了盘鸡蛋羹,娘几个乐呵的吃了。饭后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这次的收种让元真深刻的意识到前世的机械农耕是多么的先进便捷,更体验到了古代农耕的费时费力,为自己收种前想着给家里添头大牲口的明智决定点了个赞。
到了傍晚去县城交赋税的劳力们回来了,今年的赋税交的很是顺利,没有齐癞子那帮人找茬生事,衙役们抽查了一遍看都是合格的粮食没有为难,钱粮主簿在交税文书上盖了红印,北程村和西郭村互相帮着把粮食抬进县衙大粮仓里。午饭时在一块吃的饭,老少爷们要了三桌子菜,还要了一坛子酒吃了个痛快,下午又一道回来了。
刘氏听程老爹说完,“迁坟时人家郭姓的老少爷们没少给咱帮忙。虽说交赋税吃饭匆忙,但好歹还了咱们的一点心意。以后有什么事还要人家帮忙时咱也好意思开口。”
程老爹看着给自己打扇的程睿,笑的眼角皱纹都起来了,“我一进去叫好了饭菜就让三小子去把钱付掉了,就怕里长兄弟跟我抢着付钱。人家心善,咱不能因着人家心善就得寸进尺。”
刘氏趁机教导孙子孙女们要知恩图报,忠厚才能传家远。程老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交给宋氏,打开是支小小的人参,家里人都知道这是之前给魏氏买的那棵人参吃完了又买的新人参。程玉见了眼泪一下涌了出来,硬要跪下要给大伯大伯娘磕头。
程老爹一把拉起了侄女指了指西厢房,“好孩子,大伯大娘没有大本事,可会尽全力给你娘看病的。”
刘氏安慰她,“好孩子,你娘身子不好,你要时长劝着她放宽心好好养病。大伯和大伯娘断不会少了你们娘俩吃穿的,就是零花钱都不要担心。”
程玉抹着眼泪呜咽,“大伯一家子对我们娘俩的恩情,我以后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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