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黄调起,西皮迭至。一言一辞语予一人事,半点目靥娇糅客,君忆何所尚南期?
“一轮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微熏古道的低沉男声轻而易举地粹着那柔柔嫩嫩的婉莺细音缓缓响起,又有那农院里后厨传来的锅碗瓢盆一应杂碎之音相陪。不知怎的,这往日里听惯了的调子竟也比寻常台子上的多了几分别致醉人。
一应情致及所至,傅乐筠抱着云珏儿站在院子正中央咿咿呀呀着。四方的农院,四角里也尽是些“顺道”的观者。四周的婆娑沙树缓缓的训练着自己快老去的枝干,四下的月霜摸摸索索地向着傅乐筠的紫衣沉纱爬去。这景这象这人,也说得冷月行衣帔身,邀守四方来客。
“哥哥,我唱的怎么样呀?”照着傅乐筠哼着的小腔,云珏儿唱完了一句后便停了下来。许是小孩子的感知力本就比大人们强些,云珏儿合着傅乐筠的曲方开了口,她便感觉到周围传来的众多视线,扰得她红了耳根子,唱完了一句便糯生生地看向傅乐筠。
“嗯,我想想啊,云珏儿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呀?”看着自己怀中的小粉团子,傅乐筠眼角眉梢都是喜色,言语间也跟着多了些平日里只会在宋离胭面前才偶尔流露出的些许呢喃撒娇之态。
瞧着这哥哥不太聪明的样子,云珏儿也学着自己爹爹常做的揉脑袋的动作,“恩恩,我想想啊,哥哥说真话叭,爹爹说过,假话是骗小孩儿的。”
“你不就是小孩儿吗?”
“别闹,哥哥你真令人头大。我今年可都要八岁了,虽然我不认字,但我也知道七岁就不算小孩子了!而且”云珏儿伸出小手指戳戳傅乐筠抱着自己的胳膊,“我还知道,哥哥,你现在这个样子,那就叫逾矩!搁在学堂里,夫子还会打板子的吧!”
“为何?”听着云珏儿的话,傅乐筠起了逗弄之心。
“‘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哥哥,这你都不知道的吗?”云珏儿蹙起眉头,盯着傅乐筠。
眼前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思考造就出的小腮包配着她那粉嫩嫩毛茸茸的皮肤,更显得她整个人圆滚滚的像极了粉面团子,傅乐筠一时间跑了神,只想着怀里的小团子怎么怎么可爱,怎么好揉搓才好玩,完全忽略了小团子说的话,“恩,不错不错,呵呵呵呵呵。”
“呵什么呀!哥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云珏儿看着傅乐筠在那儿傻笑,直接扒住他的脸嚎了句。
“行行行,你说的有理有理。想听真话是吧,真话就是你唱的呢,可是哥哥我从来没听过的版本。虽然不在调,但你安心唱,哥哥在没人敢说你唱的不好听!”傅乐筠说的豪迈,只是周围听见这话的“守卫观众”们在莫辰的领头下默契地抖了抖。
云珏儿眼睛亮了亮,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小孩子的心思总是极致的天真与单纯,她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听见“没人敢怎样你”这类话,还是从她的胭脂姐姐那里得来的。许是爱屋及乌,想到这里,云珏儿便更觉得眼前这眉目长得尤为精致的哥哥可亲了几分。
“瞧你!笑的这样开心,哥哥我可是应了你的要求说的哦,可没有骗小孩,怎么样,这话好吗?”傅乐筠继续道。
云珏儿鼓起腮帮子,小手拍起来,圆滚滚的脸和小肉手看着都是软乎乎的,“好,哥哥说的可好了!”
傅乐筠乐着,抬手勾了勾云珏儿的鼻子,“好啊,那有来也该有回,哥哥可要问你喽!”。未等云珏儿说话,他便又接着上句,语气还更夸张了几分:“我听你说了这么些个,可是听出了个大问题!”
“什么问题?!”云珏儿睁大了眼睛。
“你不识字?”傅乐筠挑眉吐出疑问的语调,但话中却是十足的肯定。
云珏儿双手一抱,昂起下巴说道:“对啊!那又怎样?”
“这难道不是问题?”
“这怎么就不对了?家里穷,没钱读书有错?!”云珏儿掩起一丝紧张的卑微,摆出一副傲娇的破罐破摔模样,甚是软萌。
“哦,没错。”傅乐筠一改前言的扬调,沉声应了句,间歇了下后又挑了挑眉毛,“没读书不识字自然没错,但这问题嘛”
“哼,问题怎么了?哥哥,你接着说啊!”
“呦,瞧你这小模样,说就说!你既不识字,又没读过书,那你告诉我‘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这原式的古语你打哪儿知道的?”傅乐筠抿着唇甜笑着,眼角间暗藏了一丝精明。
云珏儿想也没想便出声接道:“小时候在戏园子里听戏听来的呗。”
“哦,这样啊。”傅乐筠说完便开始低眉轻笑,佯装着不去接收怀里小团子疑惑的目光。
“说什么呢?”
“小团子!”
正当云珏儿眼巴巴地瞅着傅乐筠时,一男一女,一云淡一风轻两道声音交织着落在了空中。被熟悉的声音引住,云珏儿立马转了方向,朝着来人的方向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正正好好的露出了她那洁白无瑕的七颗牙齿加一个牙嚯,“胭脂姐姐!”
怀中团子的反应过于热切,傅乐筠不得不加大了臂弯的力度来保证小团子不会掉下去。他抬眸瞧向此时已张开的屋门外烛火通明处,只见两道一蓝白一素红,一高一低两道极为相衬的身影并肩而立。
与那两人视线相交之时,傅乐筠淡淡点头,遂抬步迎上去,一边警觉地盯紧那高些的人,一边出言揶揄道:“一个治伤,一个备鞋,一个入了屋,一个下了堂,我倒是不知你们这会儿怎的这样默契了!”
院子本就不大,傅乐筠站的地方距屋门也并不远,不出五六步,他便走到了宋离胭和楚风湛的面前。
宋离胭看着这人眼角里不怀好意的笑容,暗暗翻了个白眼,直接上手将云珏儿从傅乐筠怀中抱出。她也不理会傅乐筠的阴阳怪气,只乐呵呵地空出一只手摩挲着云珏儿毛茸茸的鬓边处,温柔的说道:“小团子,想姐姐了吗?是娘亲接你了吗?见着你爹爹了吗?身体还有不舒服吗?”
楚风湛看着宋离胭的背影,听着她温柔的絮语,眼神中也渐渐暖了许多,对于傅乐筠的奇怪语调,多了一点点耐心,应了句:“哦。”
这一句‘哦’直接将傅乐筠喉咙里的滔滔不绝全都给憋了回去,这瞬间他也不知怎么应对便泄了气,跟着楚风湛的目光看了过去。
“姐姐,你慢点,好多问题,我都没数清呢!嗯,是娘亲接我出来的,我看到爹爹啦,我都好了,没有不舒服!我好久没看见姐姐了,好想你哦!”云珏儿环抱着宋离胭的脖颈,撒着娇,“姐姐,你还有什么问题呀?”
“好吧好吧,小团子真乖!你刚才跟那个哥哥在说什么呀?看你又笑又疑惑的!”宋离胭摸了摸云珏儿的脸。
“哦,这个呀,其实是哥哥在问我不认字,又怎么知道‘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的,我就说了打戏园子里听来的呗,我们就说到这儿了。其实嘛,因为我哥哥去世的打击,爹爹从小就对我特别好,只要他不进矿,有时间的话,附近镇子有好玩的地方都带着我去,我也见过好多庙里无偿搭的戏园子和茶院。这不,那里经常就有人说书唱戏的,我就知道了好些。”云珏儿一字一句地认真说着。
宋离胭温柔的听着,而此时她身后站着的那两人面上眸中均现了些许浮动。楚风湛表情微凉,可那眸子里却相反的多了一丝热切,他的目光移过云珏儿的笑脸后便定定地抓着宋离胭的背影,不容一丝打扰;傅乐筠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虽不显,但也足以在宋离胭难得的温柔状态中插入一段隐示。
“说书唱戏,说书唱戏,庙里”听到傅乐筠的笑意,宋离胭脑海中某个想法一闪而过,她心神一震,瞳孔微缩,喃喃地重复着云珏儿话中的字眼。自顾自地念叨完又轻笑着低了低眉眼,再一抬头便只见满眼的平静。
宋离胭摸了摸云珏儿头上的小揪揪,说道:“那除了这些,云珏儿都听来了些什么呀?”
“嗯,我想想啊。”云珏儿揉搓着自己的脸,过了一会儿,她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好像听得最多的都是些戏文故事,我还记得以前有好多人如果听到第二日有戏文故事的话,他们前一日就会去占个靠前的空地儿,生怕第二日坐不到好位置听不着呢!”
“哦?那戏竟有这么好?”宋离胭语气平静。
“特别好!真的!我听过!”云珏儿怕宋离胭不信,憋红了一张小脸,抠着手又说道:“他们讲的很好,我真的听过,记得清楚!姐姐别不信我!”
“好,姐姐信你!”宋离胭拉住云珏儿的手,“那你知道那戏叫什么吗?”
“听爹爹说过,他们演的是相戏。我听过的那场,叫什么来着”云珏儿又拍了拍脑袋,“嗯,想起来了,那时听寺里的师傅念的水牌子,好像是‘洪洋洞’!”
宋离胭抱着怀里的小团子,仔细的瞧着她,眼底的平静在听到最后那三个字时微微闪了闪,“他们,又是谁?”
宋离胭的话一出,小小的云珏儿定然注意不到,可她语气里的那点用尽全力的克制到底还是被身后那两人捕捉到了。楚风湛至黑至亮的眸子里波澜渐生,傅乐筠敛了笑意紫金匀启。这一举一动默契至极也相关至极,默契与人,更相关于人。
云珏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了小小的牙嚯,答道:“我只知道,看戏的人叫他们角儿。爹爹说,我们听戏,角儿演戏,角儿们各处周游,不会久留,我们只知道他们是角儿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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