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径直入了厅堂,灵堂便设在此处,墙上挂着一块写着“奠”字的白布,旁边有一对挽联,堂中一口薄木棺材,旁边一个烧纸的火盆,便再无其他装饰,布置极为简洁。而祭奠之人除了孟夫人和孟家的几个儿女之外,也再无旁人。
不为以前常常听孟夫人和赵学尔说,今日赴这家宴,明日赴那家宴,宴会之多令他们夫妻二人应接不暇。而此时不要说根本没有看见那些人的身影,便是他们府上的家奴都没来一个。
不为唏嘘一阵,便上前烧香送纸,跪拜祭奠。
连赵学尔都给孟廷磕过头,她此番替赵学尔来祭奠孟廷,自然也不敢敷衍了事。
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她走到跪在一旁的孟夫人和孟家儿女们跟前,递上随身带来的小匣子道:“我奉皇后之命前来祭吊孟公,还请孟夫人和各位公子、女公子们节哀。这是皇后赐下的丧银,特意兑换的碎银子和铜钱,孟夫人先拿着应对些日子,过些时日有机会我再出宫来看您。期间若遇着任何难处,您可到赵国公府上求助,国公爷若知道是孟家的事,必定不会推辞。”
孟夫人身着粗麻丧服,神情悲伤已至麻木,若非儿女们在背后支撑着她,只怕她早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她闻言缓缓抬眸看向不为,又看向不为手中不大的木匣子,眼泪簌地滑落下来。
自孟廷出事之后,她到处求告无门,眼下孟家被罚没了家产,她既要操心一大家子的生计,又要给孟廷治丧,平日里来往的人家此时无一人伸出援手,这期间经历的心酸苦难,令她万念俱灰。
不为口中的赵国公府日后能不能指望得上还不一定,可那一小匣子她曾经或许并不放在眼里的银钱,现下却是这一大家子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她颤抖着接过不为手中的匣子,哽噎着磕头谢恩。
突然一个身影冲上前来,一把掀翻孟夫人手中的匣子,大声嚷嚷道:“不要皇后的臭银子,要不是皇后我父亲也不会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孟夫人大惊失色,当即全力反扑过去,把说话之人禁锢在怀里,一边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巴,一边惶恐道:“小儿无状,不为姑娘千万莫怪。”
孟家年长的儿女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围拢在孟夫人身旁帮忙压制那小童,还不时地觑着不为的脸色,唯恐不为发怒。
不为方才和孟夫人离得近,连带着也被撞了一个趔趄。
她站定之后立马看向制造慌乱的人,竟然是一个才只八九岁的小童。
但她并没有因为肇事之人年纪小而放过此事,盯着小童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说是谁害死了你的父亲?”
刚才这小童的话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小童奋力挣扎想要说话,孟夫人却把他钳制得更紧,慌忙道:“小儿刚失去了父亲,伤心至极乱了神志才会胡言乱语,不为姑娘千万不要当真。”
不为却不理会她,大声喝到:“你放开他,让他自己说。”
孟夫人当然不肯放手,只苦苦恳求不为放过那小童。
不为说得烦了,三两步上前抓着孟夫人的手,一个巧劲儿翻转,便把那小童抓在了手里,拉到一旁认真问道:“你说,是谁让你诋毁皇后的?”
小童在她手上拼命挣扎,一边乱挥乱舞,一边大喊大叫:“就是皇后害死我父亲的,父亲救了她,她却拦着不许给父亲议功,就是她害死了我父亲,她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你……”不为怒目圆睁,她虽然知道这小童心里对赵学尔不敬,可当真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还是气得火冒三丈。
这一气,手上的力道便大了。
小童肩上吃痛,哇哇大哭:“你放开我,放开我。”
不为盯着小童看了半晌,虽然还是拘着不放,但终究稍稍松了力道。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懂得什么,还不是大人们说什么他就学什么?
她转头看向早已瘫倒在地上的孟夫人,和吓得缩在孟夫人身后的孟家儿女们,心想皇后心心念念惦记着他们,可他们却在心底里怨恨皇后没有救孟廷,甚至还觉得是皇后害死了孟廷,可真是群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锐利的目光再没了最初的怜悯,孟家人吓得瑟瑟发抖。
尤其是孟夫人,以往每次见面只觉得不为是个憨厚热情的小姑娘,却不知道小姑娘还能变得这样恐怖。
不为向来最是维护赵学尔,不允许任何人对赵学尔不敬,她本想发作一番,但想起今日出宫前赵学尔交代她的话,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动手,可若就这么放过这家人,她又气不过。她撇了那小童一眼,最后看着孟夫人和孟家年长的儿女们,颇具恶意地道:“你父亲当官却没个当官样,收人钱财,害死了人命,于国法不容,这才被判了死罪,与皇后没有半点关系。你可记住了,若是你日后有机会当官,可千万不能学你父亲。”
这话听着是对那小童说的,但实际是说给孟夫人和孟家的其他人听的。
孟家人果然羞愧难当,其他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除了孟夫人满面哀戚瞠目结舌,像是受了极大的冤屈。
不为却毫不怜惜,她发泄一通出了口恶气,便随意地说了两句告辞的话离开了。
她刚走到厅堂外面,忽然身后传来声嘶力竭地惨叫声,随后便听见孟家儿女们急切地唤着:“母亲,母亲!”
不为立即转身回去,小跑着回到灵堂,一群人围在孟夫人身边,她也不知道孟夫人怎么了,赶忙扒开人询问:“孟夫人,你怎么了?”赵学尔曾经答应过孟廷照顾他的妻儿家人,若是孟夫人真被她气出了好歹,只怕日后赵学尔知道了会怪罪。
孟夫人匍匐于地,闻言缓缓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掩住口鼻的衣袖上赫然一抹殷红,孟夫人又流下泪来,面上血泪交融,令人触目惊心。
“母亲,母亲您怎么样?”孟家儿女们又是一片慌乱。
饶是不为觉得自己有理,此时见到孟夫人如此模样,也不由得后悔自己方才话说得太重,赶忙道:“你们照顾孟夫人,我去请太医。”
还没有动身,便被孟夫人叫住:“不为姑娘留步。”
孟夫人不顾儿女们的阻拦,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面上没有一点血丝,虚弱的声音中却又不乏坚定:“不为姑娘,我知道你是皇后身边的贵人,可你也不能污蔑我家将军,他从来就不是奸恶之人。”
她虽然害怕不为向赵学尔告状,从此失去了最后的靠山,却也不能任由不为贬低孟廷,毁掉孟廷在孩子们心中的形象。
无论孟廷是什么样的人,不为知道她都不应该在此时与孟夫人置气,轻声劝道:“孟夫人不要生气,我先请太医来瞧瞧你的病,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孟夫人摇了摇头,蹒跚至薄木棺材旁,眷恋地趴在棺材板上,亲昵地抚摸着,眼泪再也止不住。
好一会儿,她才自言自语般道:“皇后曾经问过我,将军身居高位,又俸禄赏赐颇丰,我们一家人不缺吃也不缺穿,为什么还要贪人钱财,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我知道将军做错了事,如今他死了,世人都只会骂他是贪官污吏,大奸大恶之徒,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却不会相信他当初答应帮那商人刘二的忙,根本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义气。”
“将军原本与刘二素未谋面,是他以前在军中的同僚说他们是老乡,请将军帮忙照应。旧日同僚相求,将军不好推迟,再加上他们一开始所求之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将军为了成全与昔日同僚之间的义气,便也就答应了,根本没有在意银钱的多少。却不想他成全了与别人的义气,却害了他自己的性命啊。”
孟夫人痛哭出声,一把扯下竖在一旁的挽联,白森森的挽联跌倒在地,上面赫然竟是“义气无用”四个大字。
不为这才注意到孟家人给孟廷准备的这幅挽联:上联:钱财祸人,下联:义气无用,横批:以命赎罪。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