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宫虽然鲜有外臣拜访,但宫里的人常常受命去前庭办差,与大臣们也有不少来往,所以对吴自远的到来并不意外。
不为对吴自远更是熟悉,便直接把人领到了内书房。
这些日子因着孟廷的事情,赵学尔每日都把自己关在书房研究解救之法。
书房内,赵学尔和如鱼分别坐在一高一矮两张案几之后,不仅每张案几之上都堆着高高的卷宗,旁边的地上更是放着数不清的各类书卷典籍。尽管在得知刘二死后,案件出现转机的希望渺茫,但赵学尔还是没有放弃。
直到吴自远进去之后,赵学尔才从一本卷宗中抬起头来,面上明显可见疲倦之色。
吴自远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在赵学尔下首的一个蒲团上坐下之后,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道:“皇后可是在为孟廷担忧?”
赵学尔与吴自远曾经有过数面之缘,而且共同度过好几次危机,她对吴自远的印象还不错。但自她进宫以后,吴自远从来没有来过北辰宫,这次一来就问孟廷的事情,一想到孟廷做过的那些事,恐怕来者不善,但她还是坦然地点了点头:“是。”孟廷有罪不假,但仍然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想救孟廷的事情无需隐瞒,也不打算隐瞒。
吴自远仿佛没有看见赵学尔眼中的防备,继续道:“孟廷贪赃枉法已查明属实,且贪墨数额巨大,应被处以极刑。但他多年前曾保护皇后有功,符合八议之中的议功,因此朱相今日早朝时提出要给孟廷议功免除死刑。但卫侍郎认为姜无谄刚被撤换,眼下吏治改革正处于极为敏感的关键时期,不宜给孟廷议功。他们两位说得都很有道理,皇上左右为难,实在无法抉择。皇上知道现在最担心孟廷的人是皇后,所以特意派臣来问问皇后的意思。”
从御花园到北辰宫这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李复书的话。
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引起李复书对赵学尔的猜疑,但无论是什么原因,他对这样的结果都不意外。
因为他和李复书从小相伴长大,神武太后和康宁公主对李复书造成的伤害他太清楚不过了。
而赵学尔的才智、胆略甚至“野心”,比神武太后和康宁公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他对李复书的了解,李复书应该绝对不会娶赵学尔为妃。却没想到李复书不但费尽心机地追求到了赵学尔,甚至主动允许赵学尔参与朝政,不但对赵学尔言听计从,而且每当在他们这帮朝臣们面前提起赵学尔的时候都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他以为李复书对赵学尔的喜爱已经超越了内心的恐惧和防备,却没想到他曾经预料过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或许因为他心中早就有“一定会这样”的预判,所以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后,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李复书让赵学尔决定孟廷的生死,这件事情对赵学尔来说有利也有弊。他不知道李复书对赵学尔的猜疑和防备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所以也不能确定李复书这么做是出于对赵学尔有利的目的,还是有弊的目的。
李复书和赵学尔毕竟是夫妻,万一他今日对赵学尔采取了强硬的态度,明日人家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那他岂不是给自己树了一个强敌?
所以吴自远思量再三,最终念及曾经与赵学尔共患难的情谊上,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把事情的经过尽量完整、准确地告知了赵学尔,让赵学尔自己去判断、决定。
“皇上让我来做决定?”赵学尔拧眉道。
“是,皇上说无论皇后做什么决定,皇上都一定会支持皇后,所以皇后不必有后顾之忧。”吴自远道。
赵学尔垂下眸着,颤声道:“此案既然已经查清,但凭皇上裁夺就是,无论皇上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吴自远道:“皇上还说若是皇后有意赦免孟廷,未免有人借机阻碍改革,最好用懿旨代替圣旨颁布诏令,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赵学尔猛地抬头看向吴自远,她总算听明白了,李复书这是非要她做决定不可。
自上次在安仁殿她和李复书不欢而散之后,她再没去过安仁殿,李复书也没来过北辰宫,她知道李复书应该还在生她的气。
李复书想知道她的意见,却不亲自来与她商议,反而很官方地派了吴自远来问她的意思,她心中不免猜疑,李复书究竟是真的想帮她救孟廷?还是因为她对改革和姜无谄的处置有不同的意见惹得李复书生气,所以李复书要惩罚她亲自宣判孟廷的死刑?
她红着眼眶,死死地盯着吴自远,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李复书究竟意欲何为。
但连吴自远自己都不知道李复书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赵学尔就更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了。
这个差事对吴自远来说虽然棘手,但更难办的事情他都遇到过,所以他原本也并不觉得有多为难。但此刻赵学尔眼中翻涌的伤心难过和懊悔愧疚却令他心惊,他突然意识到,他抛给赵学尔的问题不仅是利益上的选择,更是在逼赵学尔亲自判决孟廷的生死啊。
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在他苦苦相逼赵学尔判决救命恩人的生死,岂不诛心?
李复书决定让赵学尔裁夺孟廷生死的时候,究竟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还是明知如此而故意为之呢?
吴自远越想越局促不安,尤其在赵学尔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下,更觉得无以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后悔自己方才没有坚持到底据理力争,又怨怪李复书选谁不好,非要让他来干这丧良心的缺德事。若论熟悉程度,卫亦君和赵学尔岂不是更熟悉?但一想到早朝时卫亦君和朱志行争锋相对的模样,想来卫亦君宁愿抗旨也不会接下这差事。
就在吴自远羞惭得恨不得拔腿而逃的时候,赵学尔终于转移了视线。她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再推辞,只是把手边那本翻看了好几日的《八议》,和一本密密麻麻写得很长的奏章轻轻地放置一旁,拿出一本空白奏本,提笔颤抖地写下了两个大字。
她凝视着那两个字,很久很久,直到眼睛酸涩得快要忍不住落下泪来,才缓缓地合上了奏本。
她拿起手边那本早就写好却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的奏章,和这本刚刚写好却只有两个字的奏本放在一起,交给不为递给了吴自远。
吴自远此时羞愧得无以复加,自觉没脸再多说什么,接过两本奏章之后,深深地鞠了一躬,便直接告退了。
出去之后,侍从说李复书仍在御花园等他,他便直接往御花园去了。
李复书原本坐看着莲花池水发呆,唐谨提醒吴自远到了,他立马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道:“你的棋艺还是这么没有长进,若不是你刚才走得快,只怕又要输了。”
吴自远自然知道棋盘上的战况如何,但他此时却无心恭维李复书,只勉强扯了下嘴角算作回应,便将手上的东西恭恭敬敬地奉上。
李复书瞥了眼吴自远手上的东西,知道那就是赵学尔给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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