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东边的山头爬了出来，鸡叫了头遍，苏洵燕还在安睡，倾雪缓缓睁开了眼睛。

提桶，打水，烧水，洗漱。小厨房虽破败，但还是有一些食物材料的。萝卜青菜大白菜，稻米面粉土鸡蛋，柴火堆得如小山，油盐几月难用完。这苏夫人，倒是不吝于做这些功夫，可惜细节是骗不了人的。做了些清粥，小菜，在炉子里煨着，自从苏洵燕得病，苏丞相觉得晦气，就将他打发到了偏僻幽静的玉竹居，美其名曰便于养病，实则存了些许不待见的心思，整个玉竹居很大，却只有倾雪一个丫头，因此许多活计都得倾雪一个人做，洒扫做饭烧水砍柴，好在也是倾雪从前做惯了的，也没有觉得多累与手生。

端了水盆布巾，进入了紧闭的卧房，轻柔地将苏洵燕唤起，小朋友揉着惺忪的睡眼，单纯如白纸，俊美如神袛。若是燕儿没有经历过那场大病，应该也是千娇万宠的命吧。帮着他梳洗之后，就在院子里支了个桌子，摆上简单的饭食，两人吃的乐此不疲。

看着燕儿吃得香甜，倾雪感到开心的同时，也有一些心酸，别说是苏丞相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就是普普通通的寻常百姓之家，也是能隔三差五的吃上肉的，而燕儿却将平常食物吃的这么香甜，实在是激发了倾雪的慈母心啊。

一个人的打来打破了玉竹居的幽静。王伯带着笑容出现在了院子里，扫过简陋的饭菜，却什么也没说，倾雪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苏家的水太深。“王伯不辞辛苦，大驾光临，倾雪有失远迎了！”倾雪温婉一笑，这个王伯是个好人，却也是个聪明人，也许他对燕儿的心疼只能放在心里的吧。“倾雪姑娘多礼了，夫人听说给小少爷招的丫鬟已经找到，且小少爷对您并无厌恶排斥之情，十分好奇，也十分感激，特派老骨头我跑这一趟来邀请倾雪姑娘一叙，还望姑娘赏脸啊！”倾雪心中暗喜，终于，有机会了，苏夫人，无论你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放马过来吧。“苏夫人盛情邀请，小女子却之不恭。”因为没打算长期在苏府做工，并没有签卖身契，因此倒是不用主人家赐名，也能获得主人家的尊重。

走这条路时，才发现玉竹居离主院——苏夫人住的地方，真的很远，沿途的风景灵秀，可见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假山穷奇，绿水涟漪，实在是美哉美哉，花香四溢，奇花怪树，数不胜数，处在其中，竟有种置身仙境的感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苏夫人掌家还是掌得很好的，人人称赞不说，全府上下一片和乐融融，确实是兰心慧质，是贤妻，却非良母，苏夫人，你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呢？

沉思间，王伯已经领着倾雪来到苏夫人的院子。苏夫人是继室，苏丞相对先夫人情根深种，却不知为何对她生下的唯一的孩子不闻不问，却明令禁止任何人私入先夫人在世时所居住的段香居。因此即使是现在的苏夫人，也无法拥有那样精致的好院子，况且段香居离苏丞相的院子最近，里面摆放的是正妻的规格物品，堂堂苏夫人，只能屈居一个逝者之下，实在是令人恼火。

焦尾楼，是苏夫人所居之处，有江南园林之风，清雅秀致，美不胜收。绿云绕绕，环佩丰繁，各色妙龄女子，或持团扇，或立瑯前，或勾唇轻笑，或说笑声娇，精巧的楼阁，动人的仕女，着实是大雅大俗。糜乱，给倾雪的感觉除了雅致，就是无法掩藏的糜乱，能让置身于此地者，忘乎所以然。倾雪心中一紧，这趟，恐怕是入了鸿门宴。

蚕如眉，星如目，悬胆如鼻，丹如唇，冰雪如肌。好一个楚楚动人的苏夫人，至身百花之中，竟也能艳压群芳。“下站者何人？”一汪清泉般，缓缓流淌。“小女子是前不久为小少爷招来的婢子，名倾雪。”倾雪上前，低头答话。“原来是倾雪姑娘，燕儿有你照顾，我放心。”苏夫人笑笑，“不过燕儿素来顽皮，还请倾雪姑娘多担待啊，燕儿素来是个不服从管教的，难为你还能跟他好好相处，从前伺候的人，疯的疯，傻的傻，都是被燕儿的顽皮吓得，如果燕儿欺负你了，还请倾雪姑娘尽早离开吧。”

倾雪目光闪了闪，燕儿明明是个乖孩子，为何苏夫人要把他说的这样可怕？听她话中之意，分明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怕了燕儿，难不成是不想让人伺候燕儿吗？话里话外都像是在打压自己，莫非，自己不走，就会落得和以前伺候燕儿的人一样的下场吗？这个苏夫人，果真不能小觑。

“苏夫人言重了，燕儿是个乖孩子，又是苏家唯一的小少爷，倾雪一介白身，哪里敢嫌弃？还请苏夫人放下心，倾雪一定会将小少爷照顾好的！”倾雪也微微一笑，恭顺至极。

苏夫人的笑有一些停顿，转而又恢复自然，“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也罢，我已经提醒过你了，是非曲直的，还是由你自己去判断吧。你一人照顾燕儿，倒是辛苦，因此你的月银会比平常人多一些，我平常也会给你些赏赐，可是，你最好将燕儿照顾的仔细些，若是让本夫人发现你有一丝的疏漏，可别怪本夫人不留情面！”恩威并施，到时常见的管家之法。“倾雪一定不负夫人厚爱！”掷地有声，字字珠玉。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相貌。别怪我无礼，只是燕儿还小，难保不会受人诱惑。还请倾雪姑娘见谅。”苏夫人沉默一阵，缓缓开口。倾雪缓缓抬头，仍然低敛眉目，只见那张脸，冰肌玉骨，美如远山，眼如新月，琼鼻娇挺，口若丹漆，虽有左脸上的黑斑遮挡美貌，却也确凿可以看出是个难得一见的佳人，再添上冰雪般的气息，眉目如画，竟是比苏夫人好看许多。

倾雪没有看见的是，苏夫人呆呆地看着她那张脸许久，忘了仪态，忘了从容，眼里闪过悲哀，怀念，决绝，以及其他一些令人看不懂的情绪。仿佛是透过她，在看遥远的另一个人，另一个写满了故事的人。

良久，苏夫人终于回过神来，唤了王伯，让他带着倾雪退下。挥退众人，陷入了沉沉的回忆。朱唇轻轻一勾，姐姐，那个丫头跟你好像啊，是你看不惯我抢了你的幸福，又悄悄地回来了吗？姐姐啊，你真的是挺傻的，如今，是妹妹，笑到了最后呢！那个女孩子，绝对不能让老爷看到！

怀念的眼波，逐渐便成了狠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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