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之时，方亦只觉得这是个机灵伶俐的看店伙计，但双方交流期间，隐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在缓慢却无间断地增强，触动着他身为“天海客”的直觉……

最让他惊疑的是，不知道从哪一个时刻起，自己在面对面的情况下，竟然描绘不清这伙计的形貌特征，对方似乎处于某种捉摸不透的持续转变中。

再就是此刻，当这伙计向他分享了这么个风物异闻，方亦竟生出冲动，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试探下对方和“天海客”是否有什么关系，但……

“老哥你只是并无灵韵仙资的凡人吧？”

方亦不再掩饰自己的怀疑，开口询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那么一处、连修士都不敢轻易靠近的好地方？嘶我猜猜，大概……是你们东家告诉你的？”

“……”

那伙计眼神一跳，带着一丝惊惶道，“小哥你怎么知道？”

“不是说了么，我猜的。”

方亦扬了扬嘴角，带着一些威胁的意味道，“话又说回来，老哥你做的这些事，你们东家真的不在意么？那该是怎样的心胸和气度啊……要不，你替我引见一下，让我瞻仰下你那东家的风采？”

出乎方亦意料的是，本以为对方闻言会有心虚的表现，或者流露出其他异常迹象，结果却恰恰相反：那伙计的眼神出现了一瞬模糊黯淡，紧接着便恢复到了……最开始方亦见到的那种、机灵伶俐但却寻常的伙计模样。

“呃，这我恐怕没法应承小哥你。”

那伙计为难地摇了摇头，继而诚恳地解释道，“且不说我们东家脾气古怪，轻易不会答应见客。就算他心血来潮，愿意和小哥你见一面，那也得等他从外头回来才行。我前面也和小哥你说了，我们东家他三不五时去金刚天域，而且向来没个具体的章程，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回来。”

方亦眯起眼睛沉默了片刻，露出一个笑容，打消了继续纠缠下去的念头。

倒不是因为对方的说辞多严密，而是因为那种异样感觉的消逝不见。

虽然人还是那个人，说话口吻也没有改变，然而一旦感觉不在了，就连之前的那些怀疑和困惑都像是失去了意义，如今再去琢磨竟然生出荒谬的意味……

对自己这种“负心汉”调子的念头腹诽了一阵，方亦也重新回到了散漫的状态里，耸了耸肩道：

“这样啊，那就算了，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来碰碰运气……我们刚才说到哪来着？哦，对了，老哥你把怎么去那山涧花谷说来听听。”

伙计闻言四下张望了眼，故作姿态道：“小哥你记好了。从东门出去，沿着寅时方向走大概两三里地，能瞧见一处形似鹰嘴的岩山。顺着岩山北端的一处豁口下去，进到一条地陷裂谷接下来，但有岔口就选腐肉草最少的那条路走，约莫经过三四个岔口就到了。”

“……”

方亦挑了挑眉，有些玩味道，“听起来那地方藏得挺深，除了老哥你外，还有多少人知道呀？”

“我担保，目前知道的人两只手数得过来。”

那伙计拍胸脯作出保证，但随后又好意叮嘱道，“不过，公子你却还是得趁早去。过些时日，这碧磷城要向周遭扩建几处浮舟空港，到时工事一铺开，这种好地方可就瞒不住了。更糟的也不是没可能，那花谷或许直接就被填埋了，毕竟毒蔓花田再怎么好看，也比不上能带来金银钱财的港口啊。”

“原来如此，那这回确实不能错过……”方亦认真地点了点头。

“若不是因为这缘故，我也未必会拿这好事当附赠。”

伙计露出一副惋惜与感慨的神情，随后又满脸诚恳道，“小哥你不妨再试想下，你领一位仙子去了那花谷，借助这祥云幻雾，在花田间铺展出一座人间仙境，什么璀璨星河、漫天云霞，再来点鸾凤和鸣，诸如此类。”

他朝方亦凑近了些许，低声建言道，“紧跟着，你背它两句好词，再含情脉脉地告诉她，那等美妙是只此一回的绝景，你只带她一人来看……啧啧，别说愿意答应你邀约的仙子了，你就算在这街上随便绑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带去，也得感动得当场以身相许！”

“……”

方亦瞪大眼睛、无语地看着眼前这家伙，心中油然生出感叹：就算不提那种神秘莫测的异样感，这家伙也绝不是等闲之辈啊。

“呃……小哥，你看我给了那么多优惠，还这么卖力地出谋划策，你是不是该给个确定的说法了？”那伙计搓着手，期待地催促了一句。

“好！事到如今”

方亦回过神来，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也不用再装什么正人君子了。先给我来个五份，等我试了效果觉得满意，必定再来光顾！”

那伙计闻言一愣，有那么短暂的瞬间，他脸上流露出了看采花贼的神色，并且之前令方亦心生异样的感觉又再度若隐若现，但很快就又收敛了起来

“呃，这还真是有点可惜了……”

那伙计拍着大腿叹道，“我们东家就只是一时兴起，做了三份而已，其中一份还拿来演示了，所以即便小哥你是难得的知音伯乐，也只能买到两份。”

“啧，既然这样，那两份就两份吧。”

方亦耸耸肩，带了一点真切的失望数量不足的话，不便于他对这炮仗的拆解研究。

从芥环里掏出大约七八两的金块递过去，方亦爽快地表态道：“不用找了。”

“诶！小哥大气。”

那伙计伸手接过，夸赞了一声，又伸手做请道，“那你看，是进去坐坐、喝杯茶，还是……？”

方亦抬眼看了看天色，摇头道：“不了，我准备再逛逛，也没准先独自去你说的那地方瞧瞧。”

“哦，也好，我去帮小哥你把另外那件拿来。”

伙计说着，麻利地跑进店里去了，留下方亦独自等在外头，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盘算着接下来的路线。

街面上有些冷清，走动着的那点人看起来，也都是如他这般漫无目的闲逛着的，隐隐地甚至能听见飞虫盘旋的声音，竟然不惧人气？可见这碧磷城终究还是围绕那些炼丹师匠运转，对其他的无关人士没有多少热情。

“小哥，来了。”

没多久，那伙计便拿了另一个样式略有区别的炮仗出来，递给方亦的同时道，“等我们东家回来，我一定得告诉他，今天有幸来了位能欣赏他手艺的知音。”

“行啊，有机会的话，我再来拜访你们东家。”

方亦将东西收入芥环、敷衍地回了句，而后毫不留恋地挥手作别。走到路口之际，他踟蹰了片刻，捡了地上一颗石子随手抛出，根据最终石子弹跳偏移的角度，往城东方向迈出了步子。

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闲心斋前。

那伙计仍在费劲收拾着无需再用的展柜，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直到……两个身影站到了他的身后，他回过头，和一男一女照面相对。

“两位客官，有什么吩咐？”毫无破绽的神态、口吻。

“……劳驾，我们想和你的东家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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