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我恰好会点……呵,粗浅的制符技艺。”
眼前的年轻人如此说道,神色之间却没有与话语相符的谦逊意味。
人群僵滞了片刻,而后便如渐渐烧热的锅子一样,嘟噜嘟噜地冒出沸腾声响来——
“这小子的意思是……他会制符?我没听错吧?”
“他是这么说……你们信?我看该不会是说笑吧?”
“似他这般年纪,若说会制符,除非是顶尖的大乘修真院仙徒……”
“那就是有可能?这个顶尖大乘修真院的仙徒……比沈公子如何?”
“嗨,没见识了吧。就算是普通的大乘修真院,世家宗门的子弟都得抢着去!更别提那些顶尖的了,里头都是万中……不,十万中无一的天才!”
“也就是说……沈公子不能比?可我怎么都没见识过……”
“就你还想见识?那等人物,自然都在上三州出没,怎会随便跑到我们这种荒僻的下三州之地来。”
或许是方亦的姿态太过坦然自若,周围的议论声都显得有些迟钝压抑。
“当然,空口无凭……”
方亦意有所指地瞥了沈元杰一眼,出声止住蚊蝇纷飞般的窃窃低语,而后朝那几张漂浮半空的妖兽皮扬了扬下巴,“我会以这几块皮子炼制符箓,常规五行咒符各一。炼制完成之后,诸位尽管校验……”
他仰头张望了下,收回视线后又补充道,“这船上的‘封禁法阵’居然开到了六级,不过无所谓,我们就按最常规的封禁程度来算,术法威能被削弱五成……也就是说,我炼制出来的符箓,在这种程度的封禁之力压制下,但凡有一张的使用效果不能超过高阶精炼符箓的一半,那便算我欺诈行骗。这验证手段够简单爽快了吧?可别告诉我说,你们连高阶符箓的威能如何都没见识过,那……”
五张妖兽皮受无形法力牵引,齐整地悬停排列开来,且伸展绷紧如若金铁。
转冷的含怒目光扫过人群,方亦吐出一口闷气:“……那还议论个屁,赶紧闭嘴滚远点!”
……
人群外围,遥望关注事态发展的刘老大等几人反应不一。
王肥陀大惊失色道:“嗯?!他、他怎么知道‘封禁法阵’是六级?我前两日才痛下决心、请了位相熟的布阵师匠来修缮强化,谁也没说……”
马师匠和刘老大则是无奈相望一眼,所在意之处和王肥陀截然不同。
“这小子……”
刘老大扶额叹道,“就非得把自己摆到全部人的对立面上么?如此不也一样没给自己留下退路?之前哪来的立场还规劝别人……”
“或许,并非有意之举……”
马师匠则抚须沉吟,猜测解释道,“方小友天资过人、惯于一心多用,当他将主要心神专注于紧要之事时,分出的余下心神,难免会有些……不受拘束。”
刘老大皱眉思忖片刻,倒也觉得马师匠所言非虚,最后点头表示了认可,而后转头朝旁边的陆工头道:“老陆,船上该有高阶符箓的存货吧?去取几张来,若是真有必要,也好供那小子做个比对。”
两人身后,被勒令待在此处不要添乱的王肥陀目瞪口呆。嗯?这艘船的船主究竟是谁?你们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这怎么能忍……
“有的,我这就去取。”陆工头毫无迟疑地应喏,已然转身去往下层舱房。
油亮的秃顶感觉到了一片凉风,沁入心肺……
……
回看场间。
方亦一番话说完,没再去搭理周遭看客的反应,自顾自地伸出手指、对着漂浮在面前的妖兽皮描画起玄奥的纹路来。
围观众人被他盛气凌人的言语扎得都颇为心塞郁闷,但除了能指责他几句言语粗鄙外竟无力驳斥,只好纷纷扭头去看沈元杰、期盼他赶紧做出应对,毕竟这“打脸”的巴掌真要落下来的话,他理当顶在前头。
然而……沈元杰没有答话,他死死盯着方亦那绝非寻常的驭气制符手法,正在努力控制鬓角的冷汗不要滴落、并维持住面色的平稳。眼下他心中动荡有如地龙翻身,就连进行思考对策都有些费劲,更何况做出有效的回应。
怎么可能?这小子还真是个制符师……
若跳出来对垒的也是一位鉴师,那即便对方学识胜出自己不止一筹,沈元杰也不至于太过敬畏,毕竟辩论之道比的可不只是谁懂得多,更要看谁说的更能令听者信服;但遭遇这种手底下见真章的局面,任你舌灿莲花又能如何?终归比不上对方打造出来的切实可见之物更具说服力。
当然,最早的时候,“鉴师”这个称谓有着十足的含金量,它属于那些在某一门技艺上有着精深造诣、却因年老力衰而不便再经常动手的资深匠人。凭借丰富的经验阅历,他们给出的品鉴定论十拿九稳,遇上不服的、非要抡起工具讨教一番也并不在话下。
只不过,在古纪元时期,修真之道专注于个体自身的境界突破,有着不假外物的过度清高,当时的修者普遍认为:只有境界修为才是最实在的保障,倘若修为足够高深,想要什么外物没有?不会打造,难道还不会看着抢吗?因而如铸器、炼丹、制符这样的造化之技,被看作修真天资有限的人才会去追寻的旁支门道。
直到焚天之变后,陈旧迂腐的观念才出现了转变的契机;
再到沉霄之战后,世间修者终于意识到,造化三门蕴含有颠覆天地格局的伟力。
自那时起,匠人的地位大幅提升,迅速凌驾于寻常修者之上。为了与世俗的工匠区分开来,修真界中掌握各种仙道技艺的匠人被尊称为了“师匠”。
然而,随着“造化之技”的变革发展日新月异,天赋资质带来的阶层分隔再度出现,甚至比起突破境界所需的悟性差异更加悬殊。
从普通师匠到资深师匠、再到顶尖师匠,每一个层级之间的鸿沟都有如天堑,更别提寻常人与仙家师匠之间的距离,中间还隔着个修者。
就连得道延寿的修者都难以通晓种种技艺门道的情况下,想要让世俗凡人也能够涉足其中、担负起修者不屑为之的繁杂商事,便需要有一些便捷的鉴识途径,帮助他们降低买卖风险,让他们不至于因一窍不通而心生退缩。
于是,鉴师这一存在,被重新捡拾起来,但大大降低了此称谓获得的门槛,只需知其然而不必知其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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