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次并没有回应,只是把手掌覆在陆一的头发上,手心传来微弱的温度。
四周雨下得很密,她们却都没有打伞。雨声很大,母亲也许根本没有听到陆一的话。
是那么一天,幼儿陆一有了对父母的记忆。
这些记忆像是从水下浮出的鱼,看得真切,伸手一抓就滑走了。
依稀记得,陆一在外婆家的乡下玉米田边奔跑,植物被太阳暴晒出一些辛辣的味道。
她跑回外婆家的小院,小院里面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有些熟悉,但更是陌生的模样。
他们对着幼年的陆一露出有点小心的微笑。
“一一,叫爸爸妈妈呀!”外婆说,声音里面透着欣喜。
陆一站在太阳下,跑得满脸都是汗水,皮肤晒得发亮,两条细发辫也打湿了。面对着两个是自己父母的人,她却在想着田埂边的水渠里清凉的水、锅里正在煮熟的甜玉米、隔壁领居家刚出生的小牛犊,还有院子里面新买来的一箱小鸡仔。
这一切,对当时的陆一来说,似乎都比面前这两个人来的更加真实些。
之后,由于父母工作的关系,幼儿陆一离开了外婆的农村,随着他们来到沙漠边生活。
他们工作的时候,陆一就一个人在沙漠里玩耍,或者去水库里面游泳。
沙漠里面有一个蓝色的、像是海边救生塔般的铁架子,陆一常常爬到最上面,坐在一个栏杆围起来的平台上,把腿从铁栏杆的中间伸出去。栏杆上面的油漆在风沙中已经剥落得斑斓,还有点扎腿。
坐在这里,陆一看过童年最大的月亮,和最干净的星空;看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风旋转刮过的模样;看过一支红柳的折断,和沙漠植物开出小小的花……
但是她没有人可以分享。
陆一不会给自己梳头发,但是和父母一起在这边工作的同事叔叔家的女儿会。
父亲便让母亲把陆一的头发剪掉:“学不会就不要留了,这里没有人有时间帮你梳头发!”
陆一不从,这是外婆给她留的头发,是周围邻居和小朋友们都会夸奖的头发,是戴上五颜六色的发夹就可以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的头发。哪怕钻进比陆一还要高的作物田里,也能远远看到的头发。
争吵又一次开始,这一次陆一没有让步。她挑战了父亲的权威:她还嘴了。父亲把陆一踢翻在地,拳脚相加。后来的事情就像是电影中的闪回,记不清了。
再站起来的时候,陆一流着鼻血,头发也已经剪掉。瞬间变得好像一个小男孩的陆一,瞪着眼睛,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乱七八糟、不知血还是泪还是鼻涕的,便不再怀念她的辫子了。
陆一狠狠推开父母,冲入沙漠,爬上那座铁架子的最高处。风卷起她的衣角,却不再发出拉扯发丝的声响。那之后,陆一便很少再会哭泣。
父亲是一个严厉的人,他的巴掌和拳头让陆一明白了很多事情:见人要打招呼、要保持微笑、要懂礼貌、父母是绝对的权威、要遵守规则、吃饭不可以讲话、筷子不可以敲碗、做事情不可以拖拉、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两个如同陌生人一般,突然开始一起生活。虽有血缘,也抵不过各自的习惯,和相似的、突然就暴躁的脾气。
而母亲。
而母亲。
而母亲……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w市xx机场,机舱外的温度为零下15摄氏度,5华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感谢您选择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班机!下次旅途再会!”
机场播报的声音叫醒了陆一,转机之后,她一上飞机就睡去。
走出机舱,她从背包里面掏出一件夹棉外套穿上,然后打开了手机。
突然冲入大量的信息让她有些无措。
“母亲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廊上只剩下陆一一个人。
坐太久飞机,眼睛果然干得发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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