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论他怎么劝,龙衡钰却只淡淡地回一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父皇知道,不能冤枉臣子,不能滥杀无辜,亦不能颠倒黑白。”修岷叹了口气,想了想,便又走进殿内,回禀道,“陛下,无论奴才怎么劝,二皇子就是不肯走。”
听得他的话,龙皇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翻阅奏折,道,“既如此,那便让他继续跪着吧。”跪着吧,跪久了,就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他想怎样,便能怎样的了。
如今已是春末,现下更是夜深,窗外寒风吹过,那股凌冽的寒气在坚硬的石板地中层层叠加,还更为贪心地顺着风,侵入龙衡钰的身体。它们无孔不入,却又如同罪顽固不化的冰一般,将他的心,冻得刺骨。他的身上,本就有剑伤,又在寒风的吹拂下,在这崇政殿门前跪了数个时辰,现下这伤痕已是经不住长时间的心神损耗和寒气侵袭,隐隐有了裂开的迹象,而那剑伤裂开的撕裂感,比这寒气,更是令人难以忍受。渐渐地,他的背后,已全是血迹。
可他知道,不管今日结果如何,他必须这样做,现在霜儿不在宫中,纯妃能帮的已经帮了,如果这个时候他不向帝王施压,那么日后怕是连争的机会都保不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而夜也越来越深,渐渐地月亮已经高高地悬在夜空,只是,巧合地避开了他的方向。或许,是老天跟他开的玩笑,他跪了这么久,却连一点温暖都不愿意给他。好累啊,龙衡钰心慢慢地沉了下去,身体积蓄已久的疲惫,战胜了他心底那点炙热的火焰,一下涌了上来。那铺天盖地的架势,似乎,是要把他填满。
“跪够了吗?!”阴沉熟悉的声音,自他身前想起,一下便让他惊醒。低着头,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双黑金靴子。当他抬起头,便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龙皇的到来,令他看到了一线希望,他抬头言道,“父皇,上官大人是冤枉的,我母妃在此事中也是冤枉的。倘若她真的想让霜儿死,又怎会暗下指令让儿臣去救她?!这一点,父皇应该非常清楚。凤家的案子,这些年查了那么多人,都没查出来,最后却落到了有功劳的上官家身上。那些证据,虽能部分指证,但却无法铁定上官大人就是此案的真凶。当年他,不过是折冲府的一个小小参事,又岂会有这么大的能力,不让京师其他府衙派出人来?!又岂能一手遮天,将让西域血军在南唐边境势如破竹!父皇,这案子尚有疑点,为何不能慢慢审查,从长计议呢?!”
龙皇看着他,冷笑一声道,“我的钰儿,现下能力真是大。不仅能查出整个案子的始末,还能打听出当年的事情;不仅能瞒着朕进昭华殿,还能拉拢霜儿做你的左膀右臂。既然你这么想知道这个案子,那朕就给你一个答案。自大理寺、内侍监和乾卫军上将搜出证据后,朕已暗中令三司再度调查此案。但最终他们给出的证据,与原先并无差别。这些年,西梁不断侵扰边境,已经成为我国大患。而他们现在亦对此案虎视眈眈,如果朕不处置上官家,西梁从此便会视南唐为仇敌,从此,我国将永无宁日!”
“所以,父皇的意思是,为了百姓的安宁,便能牺牲上官家族大大小小数百人的性命,便能牺牲上官大人这样的忠臣,便能牺牲他们的安宁和未来,去换取日后那些未知的隐患?!父皇,人命怎可如此儿戏?!儿臣相信,父皇一定有办法可以保住上官家。否则,父皇作为一国之主,若连自己臣子的性命、家庭都保不住,那何谈保天下之安?!从前我南唐与西梁一战,也打了一年之久,那时父皇尚可保百姓安宁、臣子安宁!可如今,我南唐国力犹在,父皇却懦弱地要以臣子之命交换一时之安?!这是为何?!”
‘啪!’龙衡钰话音刚落,龙皇便一巴掌打了过去,直打得他整个脸都倾斜过去。
龙皇瞧着他,愤声道,“此事已成铁案。朕付出这么多心力,派出这么多臣子去查案,到最后只得到了相同的结果。你好好想想,若他上官家,当真无辜,又岂会被人翻出这么多证据来!龙衡钰,你身为皇子,不一心想着报国尽忠,为皇室操劳,却只为着自己的利益,将一臣子的地位抬得比朕还高,比百姓还高!西梁的军队,现下已驻扎在我京师不远处。若是此案不得善了,京师将永无宁日!龙衡钰,这些你有想过吗?!京师数万百姓的性命,比之你上官家,朕如何抉择?!龙衡钰,朕真是白宠爱你这么多年!”
言罢,帝王寒道,“来人!二皇子为一己私利,忤逆犯上威胁于朕,就地重打二十大板后,带回承祥宫偏殿自省!此后,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见他!”话音刚落,一旁的太监便开始准备,并将旧伤复发已无反抗之力的龙衡钰放在了刑凳之上。
趴在刑凳上,龙衡钰连连冷笑,他的眸中狭着无尽的悲凉,只喃喃道,“一代帝王,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表面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阴谋暗算、枉顾人命、无恶不作!哈哈哈哈哈哈!何其可笑!”这番话,更是触怒了帝王,他怒喊道,“给朕打!”
一声令下,无情的杖重重地落了下来,‘啪!’龙衡钰背部的衣衫本就满是鲜血,这一杖,直令他背后的伤痕全数裂开,而那狰狞的伤痕,也冲破了衣衫的禁锢,暴露在了空气中。寒冷、疼痛、绝望、凄凉一寸寸将龙衡钰重重包围。
他张开冷笑的嘴,一直流出许多鲜血,不一会儿,便流了满地。而他那血丝遍布的猩红的双眼,更是越睁越大,看上去,这人犹如鬼魅一般,可悲又可怖。
“陛下,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二皇子就没命了啊!陛下!”修岷看着神智越来越不清醒的龙衡钰,担忧地朝着帝王提醒道。作为帝王的贴身太监,他一直知道,龙皇虽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对于自己的儿女,他还是上心的。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帝王一直派人默默关注着龙衡钰。若是今日的杖打真的出了事,到最后,心疼的,还是龙皇。
“住手。”龙皇转过身,淡淡道。听了指令,那些太监便住了手。龙皇默了一会儿,眼中突然掉出一滴泪水,言道,“将二皇子送回去,没朕指令,不许太医诊治。”说罢,他便大步走回了崇政殿。
“诺。”那些太监将龙衡钰抬起,正要拖回去。修岷上前训道,“你们动作都小心这些,二皇子到底还是个皇子,若是路上出了事,陛下唯你们是问!”他的话,算是给那群太监提了个醒,他们的动作,也瞬时变得规矩了些。看着那群太监带着龙衡钰走去,修岷便快步进了大殿。一进殿,他便瞧见龙皇颓废地坐在一旁,眼中含着些泪水,一言不发地看着墙上那幅自己多年前画的,凤后的图。
图中,凤后仍是当年那般倾国倾城、傲世天下的模样,但如今的帝王,发间却生起了白丝。
修岷叹了口气,道,“陛下,二皇子还小,您为何一定要做得这么绝呢?!父子之间,何苦如此,经过此事,二皇子日后对您的成见,怕是难以消减了。”他与龙皇相伴多年,自是明白龙皇对龙衡钰其实很是在意。人人都说,朝中陛下最看重大皇子,其实整个皇宫中,与陛下最相似的,便是二皇子。所以,陛下这么多年来,在龙衡钰身上花的心血,是其他人无法明白的。
“从前,朕不大管他,是想着他能拥有一个安稳开心的童年。这些,都是朕以前没能得到的。现下,朕不想让他知道上官家的事情,就是不希望他为人所用,母家没了又如何,只要朕想着他,他就仍然是朕的皇子,这么多年,朕宠他爱他,也在他身上付出了不少心血.....他心心念念都是他上官家的荣华富贵,却转眼把朕对他的好,贬得一文不值。他是个皇子,体面和威严本就是最要紧的东西,跪一次两次的确是能起到效果,但若是跪多了,那他的尊严和信誉,就不再为人所尊。可惜,朕苦心经营多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朕越来越远。修岷,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龙皇悲伤地言道。
当年,之所以选中上官琳来抚育龙衡钰,就是因为上官为人尚算正直,处事公正,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忠心。既如此,他的女儿也不会错。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淑妃不仅挑拨他与龙衡钰的父子之情,还让他不仅参与到了凤家的案子中,为了私利,将自己的皇室体面弃之不顾。说到底,昔年,若不是他上官家一味抢功,又岂会遭人记恨?他日之行,今日之祸。
最令他心痛的是,自己谋算多年的棋局,最终既然变成伤害自己的一把利刃。看着画上的凤后,他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无法言语的情绪,言道,“修岷,司徒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奴才前日收到司徒将军的来信,说是大体已准备完毕,其他的只由陛下决断。”
“那便将钰儿,送到云楼吧。”龙皇叹道。
“陛下,云楼可是个九死一生的地方,二皇子这样的身体状况,进了云楼.....”修岷担忧道。龙皇却冷哼道,“无碍。朕会派人治好他,但现下必须让他吃点苦头。学乖了,日后就能明白,如何为人处事了。”
.......
光芒消失,龙如霜收回九转环,看着榻上正熟睡的龙衡钰,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以二哥哥的性子,父皇的苦心,他日后是不会明白了。至少,在他达成他想要的东西前不会。听父皇的口气,过会儿便会将龙衡钰送到云楼。云楼,这个被父皇所看重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崇政殿
龙皇看着鸿胪寺卿递上来的奏折,皱起了眉头。西梁的人昨日刚来,今日连招呼都不打就擅自撤走,此举太过无礼。西梁一直以礼治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思至此,他便朝外走去。修岷在门外看见帝王,便上前问,“陛下,您这是要去哪?!”
“摆驾承祥宫。”
“诺。”
承祥宫偏殿
龙如霜正思虑着,九转环突然亮了起来,一晃神间,霜剑已然立在了龙如霜前头。她看着霜剑疑惑道,“怎么了?!”霜剑晃了晃身,剑鞘之上,左边的凤凰突然活了过来,脱离剑鞘腾飞于半空之中,怒吼一声,其一身之鳞片脱落至龙如霜的手中。做完这一切,那凤凰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灵气,回到霜剑之中,闭眼沉睡。龙如霜看着手中十分坚硬的鳞片,道,“什么意思?!”
霜剑剑鞘顶部一紫光闯进龙如霜脑中,不一会儿,她脑中便响起一个略带沧桑却清冷温柔的女声,“霜儿,你父皇马上就要赶到承祥宫了,在他来之前,你必须做出一副假剑瞒天过海。不然,一旦你父皇发觉你与欧阳晟之间的交易,后患无穷。”
“做一副假剑?!”龙如霜惊叹道,随之她便思虑道,“可父皇是炎剑前主,假剑如何能瞒过他的眼睛?!不若暂且将你放出来.....”
霜剑不屑道,“不行!不久前我借助你的血脉,刚破除了自己体内的封印,你若现在将我放出来,他必会想方设法地再下一道封印。我可不愿在被封印所束缚,更何况,他这名号,我可不认。当年若不是我的主人一心一意祝他,他根本不可能操持炎剑这么多年。好在,炎剑当年也不是真心辅佐于他,所以很多术法他不过一知半解。虽然以凝实幻术作剑,此法有些拙劣,但若不是术法高深的人,还不会发觉。更何况,不造剑,以那人多疑的性格,你便不可能从此事中全身而退,这可不是件好事。”她的话,也算点醒了龙如霜。想了想,她便道,“好。那此法如何施行呢?!”
“我与你之间,若可以达成心神合一,那很多的术法你便可无师自通。但现下尚不足以,你便只能跟着我的神知行动,做这凝实幻术。此法虽然有些冒险,但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言罢,霜剑全身便发出一圈白光,将龙如霜整个包裹而进,并隐去二人身形。而她的神知,也随之在龙如霜的脑中勾勒出一道人形。
那人形瞧上去像是一女子,她面似桃花,周身清冷,虽有一双如琉璃般玲珑剔透的眼,但缺乏了神韵。她全身被一种奇妙的术语所围,那术语由上至下,形成一道绢带囚笼,将她困得密不透风。‘叮!’一个清脆的声音想起,龙如霜慢慢闭上了眼,将双手摆在身前,搭成三角状开口,嘴间慢慢地吐露术语。不过数息之间,那术语已成剑状,由上至下,慢慢成实。
“参见陛下。”
承祥宫门外侍卫行礼的声音,忽然传进龙如霜的脑中,令她心神有些动摇。霜剑瞧此情形,便言道,“无碍,以龙皇的个性,他不会派人通知祁贵妃,从承祥宫殿门到你所居住的霖仪阁,尚有些许功夫,只要我们加快速度,不会被发现。”
“好。”说话间,龙如霜便暗自加了力道,说话的速度也渐渐加快,而为了保证术语的完美完成,霜剑也暗自施了力量。
‘刷!’一道风声划过,面前的剑状已成实体,它的形状与霜剑极为相似,但顶上的那两头凤凰的双眼,却不似霜剑一般凌冽霸道,它们已为刚刚的术法所缚,那双眼永远都不会有任何神采。
‘噌!’实体剑一成,龙如霜便觉有些脱力,弯下了身子。霜剑看着剑已成,自己的神知也开始虚弱,便言道,“术法已成,最终能不能瞒过,只能赌一赌了。霜儿,我神识虚弱,无法在外太久,现下必得回九转环休养生息,这一次我会沉睡很长时间,寻常的我,没有神识,日后可能无法护你。你需记住,无重大之事,不要使用我。我虽无神识,但光芒犹在,使用我很有可能会暴露你的身份。”
“若是我需要你呢?!”
“待有一日,你能与我心神合一,便能彻底修复我的神识。届时,我们便可立于世界之巅。”话音刚落,身后的旋风通道也在霜剑的召唤下打开,而霜剑也再次回到了九转环。龙如霜虚弱的喘着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方走入旋风通道。转眼间,通道便将她送回霖仪阁的床榻之上,那把剑也随之落在霜剑原先的剑架之上。几乎是剑落在剑架的同时,霖仪阁的门,也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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