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移去宴厅时,闫氏走近与明贤说话。二人对行了礼,闫氏才想道:“夫人有一小子,是我院里出的,有些顽劣。听说三姑娘的外祖与诸舅父都擅长对弈,太师大人曾被先帝封为第一品棋博士。我家七姑娘夸过三姑娘你学自外祖,亦是女中博士。此刻前院男宾正在博弈,还请三姑娘移步,为夫人的公子略施援手、指教一二。”
明贤迟疑道:“今日赴宴,贸然打扰了前厅男宾,怕不好。”闫氏笑着往谢夫人那看去,循着她的目光,明贤发现谢夫人微笑向自己点了下头,顷刻便明白了。今日自己来,果然还是另有安排。闫氏又道:“大周虽不拘泥于男主女避,但姑娘出自名门,自然要讲男女之防。前院已为姑娘设了帷帘,请姑娘移步罢。”
明贤再推脱不得,便让出路来请闫氏先行:“还请姨娘引路。”
谢氏家苑辉煌庄严,是天下书香世家的典范,亦可见世代钟鸣鼎食的显赫。
闫氏携明贤到时,一场对弈已毕。男宾宴内果然设了一道帷幕,将一边与众人隔开。闫氏将明贤留在幕后,沿边绕去向主座上的谢太傅行礼又说了什么,有一清脆男童似乎请战要与明贤对弈。谢家兄弟众多,明贤也不急着去记住他们,只静静站着等候主人家发落,因想着自己的影子会被外人瞧见,特意注意了姿态。
明贤还在想之前准备的韩柳文章都白看了,想来也是则灵心思单纯,哪里有人家考秀才一样地考验儿媳?
闫氏没有回来,就坐在了谢太傅身后。联系之前种种,明贤猜到她是个地位高宠爱重的。一个眼生的婆子笑眯眯地走来,向明贤行礼:“姑娘今日实幸!我家老爷欲邀姑娘隔帷对弈,不知姑娘可否?”
什么?不是找个年轻公子来对自己吗?明贤也只能推脱两句后应下。
谢太傅为官多年,深不可测,即使隔帷,明贤也提前害怕了。她一个小辈,不能大胜,也不能不在谢氏面前显几分本事。
小厮来报于谢则灵听时,他一丝担忧也无,反而是疑惑,举着一管笔呆了片刻,吩咐小厮道:“下去再嘱咐几遍三姑娘回府的事。”小厮领命下去,则灵“嗤”地一笑,接着一人在忙了一日的军务前开怀笑出声来。
所谓隔帷对弈,明贤与谢太傅坐于帷幕前后,一人面对一方棋桌与一棋童,棋童负责看对方下的招并代替对方在此方棋桌上落子。
明贤想了,最好的结果就是与太傅杀得城城围困、步步废子,最后自己棋差一招,甘拜下风。
谢太傅似乎不让闫氏与儿子学生们旁观,让他们坐得远远的。学生们坐着喝茶,面面相觑好奇极了,恩师何时对人博弈?难道真是为了贺兰氏外祖的威名?恩师其人,难猜难猜。
太傅一捋胡须,面色沉重,为白子,落子无悔。明贤执黑棋,虽久未下棋,但几回进退,也渐入佳境。
可是越走,明贤眼中藏下的神色越奇异。太傅依旧捋着黑须,仿佛美髯公关羽刮骨疗伤时那般自若与人对弈。明贤奇怪,太傅这是什么招数?
等到棋盘一般都摆满的时候,明贤有个大胆的猜测——太傅怕是根本不会下棋吧,约莫只粗浅懂些规则。两位棋童隔着一道帘幕和两方座位对视了一眼,太傅似乎发现了,故意清了清嗓子,棋童只得掩住眼中的犹疑低下头去。
明贤很难棋差一招了,如今她想的是如何让太傅如常规一般赢自己?起码棋面上不能看出太大破绽。明贤本来拈起的棋子放回了盅里,仔细地盯着目前的棋局研究,外人远远看着大概会以为明贤已经窘困难敌太傅了。谢太傅借这段时间悠闲拿起茶盏品茗,却是外人想象中一副悠然模样。学生们对他的敬慕之心更隆,果然是恩师,虽不轻易显山露水,但一出手便不是凡品之象。
明贤内心无奈,太傅您能否好好斟酌了再下子?您闲情逸致,茶香都飘到我这边了,我却处处躲着攻击您的要害。
小厮领了一名手工匠到则灵面前后,自己先退下了。则灵咳了咳,问面前那人道:“你知道宝应象棋吗?”手工匠点了点头:“小人见过!”
则灵听后很满意,一只手比出了个“八”的样子,另一只手打开了桌上一个盒子,里面是完整的石料,他继续道:“八八六十四的棋盘,车、马、将、卒各家,什么时候能给我凿出一套来?”
手工匠一边计算着工期,一边问道:“将军喜欢象戏?”则灵没回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明贤后来干脆自曝其短,可又不能太显眼,谢太傅甚至是过了一回才发现先前的破绽,可惜得小声咬牙“哎呀”,恨不得拍自己的大腿,又要端庄按捺住。
终于,明贤咬咬牙,自留缺口,且不填补。谢太傅面前的棋童焦得心慌,手指故意假装打偏,指明了那出破绽,太傅拊掌,落子进击。看到自己面前的棋童按谢太傅的招式落下的子,明贤舒了一口气,将局做完。
“局定,白胜——”
在明贤的不懈努力下,太傅胜了自己。明贤连忙起身,隔着帷帘致礼:“太傅神机,小女拜服!多谢太傅赐教此句。”谢太傅由人搀起来,挥了挥手:“赏!”
太傅优哉游哉走回主位,即刻有学生上前请求观棋面。明贤在离他们远的那端,又有帷幕隔着,伸手拉了阿覃站在边上掩住自己的影子,坐下身去在棋面上迅速调整黑白子位。棋童亦是聪明,眼疾手快跟着她学,刚要碰到那边的棋面,明贤连忙叮嘱:“别动,十数双眼睛盯着呢。”
她一手搂住宽袖,一手快速捡子落子,坐着的人听见响动有人探头来看,她又低声对那棋童道:“收了那边的棋面。”棋童收棋,声音掩住了明贤的动静。
不知哪个不了解太傅的公子赶紧出声阻止:“记得留一局给师兄们看看!”
太傅干瘦的脸上登时不悦,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傻儿子,只能喝茶喝茶。
明贤脑子里再快只怕也来不及自己下一盘,于是摆了外祖给她看过的凤池残局,由王积薪《凤池图》所改,可算是千古妙局。明贤最后改了一颗,这样输得正当明显,赢得也不轻松。
又有几位学生上前请出棋面,明贤向棋童抬了抬下巴,谢太傅正沉默措辞推脱的时候,两位棋童抬出棋面。一个热衷于棋艺的老书生忙凑上去看,闫氏等得有些屏气敛息,相伴多年,吟诗作对的风花雪月倒也罢了,她何时听说过老爷与人博弈?
那老书生不由“呀”了一声,“妙极,妙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