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端还没请明贤带进家来玩,母亲又生病,明贤登门的时机只能在推后。秀端又下帖子邀明贤去看蹴鞠,明贤婉拒,秀端索性亲自登门。
明贤面上尴尬:“蹴鞠?我不行的。你再找四个姐妹凑个小出尖就好了,我去蹴鞠还不如打马球呢。”大周虽然民风开放,但是除了陪男人踢球的艺伎,能踢蹴鞠的正经女子并不多。秀端打马球时和明贤的“偃月刀”配合得极好,可是蹴鞠却只能央着别的姐妹陪伴搭场。秀端急忙道:“哪里让你上场了?不过请你去看看,是看男儿在山下平地蹴鞠,咱们嘛就在山上饮饮茶斗斗花。”
明贤道:“斗花?都秋日了,还有什么花儿啊?”秀端摆了摆手:“那就斗草吧,再不行就口斗,你嘴巴这么厉害,还怕谁?况且,还有这个呢——”说着秀端鸡贼一笑,除了眼睛大些,和异母兄弟则弘没有差别。秀端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匣子交给明贤,明贤犹疑着打开,只见一朵重瓣丰硕的木芙蓉,金珠做蕊,纱绢做瓣,最外围夹杂了几瓣白色,越向花心,花色渐深,如灿烂粉霞。
“六哥说了,这花儿一日三变,从洁白到绯红,是岭南的名种。真花带不回来,请匠人做了一朵绢花送你,虽不真实却长远不腐。”秀端把六哥说的话记得牢牢的,一字一句转述给明贤听,这样稀奇的玩意儿,自己拿出来送人都觉得骄傲。明贤的两颊仿佛粉红的花瓣,她侧歪着脖子不敢被秀端看见。长安城的妇人少女斗花,不惜掷下千金求来贵种养在花园,等到春来一直到端午,在花开最盛时摘下簪于发间,出入宴席间攀比,有时能凭名花一战成名。
“蹴鞠那日,他也会去吗?”
秀端眨了眨眼睛:“明贤,你答应去了?”
到了蹴鞠那日,秋高气爽。女宾于山间别馆设宴饮酒,遥遥观看山下男人们蹴鞠。看不多时,女人们的兴趣也就下去了,只能盯着自家的兄弟父兄到处跑,别家的男子风姿出众也不好光明正大地看。蹴鞠的人当中并没有则灵。
秀端扯了扯明贤的袖子,她才回过神来。秀端问:“你怎么了?六哥哥送你的花儿你怎么没戴?”明贤吞吞吐吐:“我——”不知哪位夫人击了两下掌,示意斗花开始。秀端紧张地捏紧了明贤的袖口:“要斗花了!是口斗,明贤你可得帮我!”
口斗就像文雅些的报花名。秀端抽中和一个世家姑娘斗,她有备而来,咄咄逼人就赢了人家娇滴滴的姑娘。可第二轮,秀端就遇到了劲敌,是个名门淑女,如今已嫁为人妇,多年在这样的聚会上混,可不是好欺负的。果不其然,几轮下来后,那夫人道:“蜀葵。”秀端想破脑袋对付上一句:“鸢尾。”就立马势弱,暗中戳着明贤的手心,小声求救:“大妮帮我!”置身事外的明贤狠狠拍了拍她的手背,警告道:“都说了不许这么叫我!”
秀端识字不多,明贤本来想蘸茶水在桌面悄悄写些花名给她,又怕她看不懂,只等假装扑扇子挡住嘴,悄悄说给她听。对方夫人说:“虞美人!”秀端竖着耳朵听后,大声道:“白头翁!”
“长寿菊!”“福禄考!”
“香雪球!”“美人蕉!”
“午时花!”“千年润!”
那夫人脱口而出:“天门冬!”明贤听了却是一笑,把秀端都笑傻了,低声嘀咕:“笑什么?快帮我想啊!”明贤轻摇团扇,问道:“请问夫人,天门冬生于何时?何月可剪下簪于发间?”那夫人忽然被问了这两句,才要细想就发觉不对,也不纠缠明贤,爽朗笑道:“罢了,算我输。”说着举起酒盏向秀端道:“在下输了,谢七姑娘果然厉害!”
秀端赢得突然,还没反应过来,明贤又耳语道:“还不回敬人家一杯?当真是你赢了人家?”秀端才懵懂举起酒杯还礼。秀端说要解手,拉着明贤一起出来。她一路上追问:“为什么她说天门冬就输了?明贤,你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真的是花吗?怎么我之前说金菊、白菊、粉菊她都偷着笑,你一问天门冬她反而蔫了?”
明贤道:“金菊、白菊、粉菊算什么斗花名?人家那是有心让你呢。不然我暗中帮你,你忽然记起这么多名字,她如何不多心?无事殷勤最可怕,所幸也不是欠人情,你一会离她远点儿,下回同她比可要好好准备,我再不这样帮你了。”
秀端噘嘴道:“记下了。”一抬头看着不远处,惊喜道:“六哥哥在那儿!”
秀端眼尖,发现了独自一人的则灵。则灵也看见了二人,于是含笑向二人走来。他一身黛色衣衫,衣襟、袖口落着卷草纹。秀端偷笑,低声在明贤耳边道:“你看六哥哥这身和你胭脂色宝相花的衣裙真是绝配。旁人斗花都是说在口,你二人心意相通,不言自明了。”受她揶揄,明贤反威胁道:“你再多嘴,我就告诉你六哥你方才斗花有多赖,他不说你也会笑你的。”秀端先是讨饶,后又坏心眼地道:“六嫂嫂,你也不知疼疼妹妹我。”
彼时明贤眼里心里只剩下则灵一个,哪里顾得上细听秀端又说了什么。她一眼看去,则灵不似刚回长安时消瘦,面庞也白净了些。他眼下的乌青明贤已经习惯,看起来他没有连日晚睡,瞳仁清明,眼廓深陷,卧蚕不再浮肿。他走来时,秀端行了一礼,明贤却定定站着。他没有回礼,对站着的明贤一笑。秀端有些诧异,六哥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望着明贤笑,她一直以为六哥是最避讳无礼的。
则灵直白道:“那庐下有我的上司、同僚在饮酒,几位与你大哥哥也是旧识,有几位夫人也在,还有两位教坊大使与郭善才作陪,可愿意进去略坐坐?”明贤笑道:“那便进去凑凑热闹。”于是则灵引路,明贤随后,秀端跟在最后。秀端觉得两人不对怎么一下子就如此热络起来了?办事最稳当的两个人怎么毫不避嫌?
则灵把二人带入席,引荐道:“此乃紫光禄大夫贺兰大人的女公子,太子太师卢大人之外孙女,贺兰氏,家中行三。”明贤不故意低头掩面,大方向诸位行了一礼。则灵笑看了她一眼,又引身后的秀端往前站:“这是我家的小七。”秀端才装出一副淑女仪态,闻此简陋的介绍,顿觉得有些浪费了表情。
则灵又将座中人一一介绍,他们一群老友有坐有卧极为随意,嘴上虽说他们一群粗人只是在玩乐的,不必拘束,但是明贤知道他们大多出身不低又参入行伍,有官有爵不可怠慢,果然则灵不嫌麻烦慢慢道来他们的身份,都是够得明贤一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