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泱在十八岁那年,收到了小姨的来信,她盯着书封上那几个字有些恍惚,“致我亲爱的侄女”。
内容如下:
阿泱啊,我是小姨,我那天给你妈妈上香的时候突然想到,你已经十八岁了,时间好快啊,你是在家里生的,在外面那代人,我们都是在家里生的,除非是个男孩才会去医院。
我记得我在接生婆的手里把你抱过来,那么小,那么软,好像泡泡一样。
我看着你,有些泪目,觉着新的开始终于要到来了,有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新的生活也就来了。
其实我对你妈妈是有感情的,但是我们之间好像隔着山,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好好的爱你,喜欢你,陪伴你长大,当你的朋友,因为你是我姐姐的孩子,所以我爱你,这份爱是关于血缘无法解释的延续。
可是你刚在我怀里呆没多久,你就全脸通红,四肢扑棱,啼哭不止。
你妈妈虚弱的躺在床上,猛的抓住我,血泪盈襟的对我说:“快带她去医院!快去!我怀孕的时候吸毒了……”
我看着全身汗湿淋淋,虚弱到轻轻一缕风来就能吹伤的她,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你妈妈在怀了你的时候,吸了毒,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啊!
我开车带你去了医院,医生检查出你有毒瘾的时候,我觉得我心都快滴血了,那么小的你因为毒瘾,小脸涨的通红,痛苦难耐。
所谓“新的希望”,我蹲在地上崩溃大哭,你不该来到我们的世界里,对不起阿泱,有那么一刻我想把你留在医院里,我想也许你能遇到更好的人家,可是我还是做不到,因为我对你有爱。
医生报了警,你爸被抓去了戒毒所,你妈妈得修养好再去,那天我从医院抱你回家,你开始恢复正常,圆圆的小脸,生的粉雕玉琢的,别的小孩生出来都是皱巴巴的,医生都说你特别好看。
你在我怀里渐渐睡着,那一刻我希望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围绕着你。
你妈第一次抱你,看着看着就哭,一个劲的对你说对不起,说她那会是真的忍不住,不抽就会疯掉的,她控制不住自己了。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疲累,阿泱。
你妈妈做月子期间毒瘾犯了,那天我出去买东西,留你一个人和她独处,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很多东西都被摔坏,电视机屏幕迸裂开,我插钥匙的时候,一只手用手机报警,我哭着求警察快点赶过来,一只手一直哆嗦,怎么也开不开,我急哭了,此刻你在她毒瘾上身的状态下,只是一个敌人,或者是一个东西,随时面临摔破的危险。
终于,我打开了门,你妈掐着你,双目赫然可怖,死死的紧绷着下颌,怒不可遏的朝着你吼,你脸涨的通红,脚踢着她的手,却也踢不醒她。
我也疯了,我冲上去我拿着电线,爬上床环住我亲姐姐的脖颈,使劲往后扯,我发出凄厉的哭声,我全身发颤。
警察终于赶来,护士冲进来把你抱走,另一个护士给你妈打了镇定剂。
我只能钳住她,勒着她,她快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我就适当放开,又勒住她,她的指甲掐进了我的手。
我崩溃的全身不受控制,心脏隐隐作痛,情绪激烈,我向她咆哮:“你是不是疯了!你是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吗!赵敏君!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怎么不去死啊!”
阿泱,我们都疯了,护士也给我打了镇定剂,警察劝我把电线放开,我死死的抓着,我死死的咬着牙,抬起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是我的错,我置你于危险之中,是我的错,那天我在医院应该狠心一点,把你留在那儿。
你妈被带走了,去了戒毒所。
我看着满地的破碎,外头的阳光真好啊。
我在想,“这会是新的开始吗?”
不,这是你的梦魇,阿泱。
你本是应开在日光下的花,可是你一直被用脏水浇灌。
阿泱,你不是我生的。
我和你妈妈,以前生活在一个冷漠麻木的环境里,被脏水浇惯了,没有了很多东西,我恨我的母亲,恨我的出生。
我的母亲应该也恨她的母亲,恨她的出生。
恶性死循环深深的侵入我们的骨血,仿佛是某种能量,我们摆脱不掉的能量。
阿泱,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美好都有本能的柔软,也有人想要毁灭它,可又能如谁的意。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知道你是我们这份血缘里,最美好最温暖,柔软和坚毅都在你身上,明明你还是个婴儿,可是我就是这么感觉到了,直到你长大,你果然是这样的存在。
你的降生是代表我们的结束,撕开这种不可违抗的恶性循环,你走了出去,你走向了光明,你是这种存在。
我曾经也想要做这种存在,可是我已经是这种恶性循环下殃及池鱼中的鱼了。
在你三岁的时候,你向我证明了,你是这种存在。
你学会了走路,咿呀学语,第一次叫妈妈,第一次叫小姨,你才三岁,看着我泪目的时候,会埋入我的怀里,贴着我的心脏,叫着小姨。
阿泱,你毒瘾犯的时候,我把手伸在你的嘴里让你咬,你只是会哭,并没有下嘴,张开双手要我抱你,你难受直哭,护士帮你打针,你抓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的。
这种可怕的场景,你也好像只是一个拿不到糖的孩子一样,护士喂了你一颗糖,你朝着她笑,张开双手要她抱,埋在她怀里,你拍着她的肩,学大人一样去安抚你。
当你完全摆脱了毒瘾这道枷锁时,我终于如释重负,你终于可以健康快乐的成长。
我没想到的是,你父母竟然深陷于此,我以为都过去了,没想到大家一直在沼泽地里。
拼死拉出来,也会自己心甘情愿的陷入。
在你六岁那年,你比同龄孩子早熟很多,你没有那么的“天真”,你会帮忙做家务,会心疼爸爸妈妈,会叮嘱我吃饭。
当我发现,这两人竟然还执迷不悟的吸着那东西,我愤怒的指着你妈:“当时我怎么不把你掐死!”
我看着你在房间里写作业,听着我们的争吵,心如刀割,“你会不会看到了你爸妈吸毒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