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孟德看似豁达,但其实心中着实郁郁不堪。
想想也是,前一个月,你家中还风光无限,还是洛中有数的权贵,你还在外面当着千石的县令,前途大好但忽然间,你妹夫全家死光光,然后你全家包括你自己在内所有人官位全失,你仓惶来到洛阳,却发现自己连给自己堂妹收尸都做不到
这个时候,能做出表面的豁达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不过,可能是公孙珣家中酒水质量着实不赖,稍微聊了几句以后,心中郁郁的曹孟德就连表面的豁达也消失了。他一个劲的握着公孙珣的手,说什么自己多么多么艳羡对方此时的为所欲为,然后又不免谈及自己此次回到谯县老家,前途未卜云云倒是让公孙珣感慨之余也着实无奈。
二人从下午时分一直喝到晚上,那曹孟德原本还准备晚间去城外寻自己发小袁绍辞行的,但彼时已经实在是醉的不成,路都走不稳,公孙珣根本就不可能放他出去,只是强拉回他又留了下来,吃吃喝喝的不说,还安排他在此处歇息一晚。
孰料,临到睡前,对方忽然又发起了酒疯,非拽着公孙珣说什么要抵足而眠。
眠就眠吧,一个醉鬼,也不怕他作出什么事来,而且还在公孙珣家里,想来梦中杀人那一套他也不敢玩只是一边说要和自己抵足而眠,一边却又死死抱着那只胖猫又是什么意思
两人一猫
不过,好在曹操喝的实在是太多,不一会就抱着猫睡得死死的,公孙珣这才勉强挨着床沿闭了眼趁机脱身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真要是钻回自己老婆的被窝,那指不定就要被人说妻子如手足,兄弟如衣服什么的
那可就别想在士大夫那里混了
而一夜无言,第二日一早,公孙珣眼见着曹孟德依旧睡得如山稳、如雷响,更是无可奈何,只好安排了两个女婢进来伺候,又叮嘱了吕范仔细稳妥的应对一下此人,然后便匆匆洗漱完毕,往司隶校尉府而去了。
“文琪来晚了”甫一踏入司隶校尉府下属的诏狱,阳球便面目狰狞的出现在了眼前。
只见这位大汉司隶校尉,非但身上血迹斑斑,而且双目通红,俨然是一夜未眠,甚至还亲自参与了用刑。
不过,来晚了又是什么意思
“阳公何意”公孙珣勉强压住心神问道。“我一早便来,何谈已晚”
“那王甫父子已经被我活活打死了”阳球狞笑言道。“嘴里塞着土,直接乱棍击打,哀嚎了半夜才死”
公孙珣一时无言,却又忍不住泛起了一丝带着暴虐的快意。
“我知道你与段熲有私仇,所以没动他。”阳球继续冷笑道,甚至还拍了拍公孙珣的胳膊,在对方衣袖上留下了不少血迹。“我且去洗漱更衣,然后眯上一会,文琪随意为之事情了结之后我还有其他交代”
公孙珣干笑点头,之前还想劝对方早日下手的话此时自然是被他扔到渤海里去了,而两人交身而过以后,他也是径直去狱中寻段熲了。
话说,关押段熲的监狱房间并不是什么污秽不堪之地,实际上,这段纪明所居的监狱房间位于最上层,不仅有光照、通风,而且地面干净、整洁看的出,这位段太尉确实受到了优待。
但即便是这种优待,一夜之间,静坐在房内的段熲还是不免精神萎靡了下来。
“你居然没骗我。”段熲见到来人以后不禁黯然。“果然从天子到士人,都想要我速死吗”
“那王甫父子昨夜动静蛮大”公孙珣当即反应了过来。“段公在此处也能听得清楚”
“然也”段熲闭目而言,语气微微发颤。“阳方正根本就是毫无顾忌,就是要直接把王常侍父子虐杀他们都死的那么快,我哪里还有生路呢只是我实在是不懂,士人要杀我理所当然,为何天子一定要置我与王常侍于死地”
“其实”公孙珣见对方如此姿态,也不由说了句实话。“国家制度,宦官中两千石的中常侍只有十二个位置,千石的中黄门不过二十个位置,若不杀尽旧人,新人又怎么能上位呢当日段公为人爪牙时,不也曾为王甫、曹节连杀两位中常侍吗天子如此态度,怕是和身边诸位年轻常侍、黄门脱不了干系。”
段熲不由默然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会不懂,只是不甘罢了,而对方说透以后,他也是有所觉悟了。
“段公”停了半响,公孙珣方才勉力问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要说”
“此时自杀可能保全家人”段熲抬起头认真问道。
“不好说了。”公孙珣正色答道。“毕竟是下了狱,就算是报上去一个自杀,也未必有一开始那么好办了。不过,我愿意为段公勉力为之,便是不得已发配边地,我也会从尚书台使力气,尽量让贵家发配到凉州故地”
“如此,熲在此便多谢了。”段熲难得坐在地上躬身一拜。
“那段公想要如何了断呢”见到对方有所觉悟,公孙珣再不客气。“鸩酒、白绫、刀斧狱中都不缺。”
“并无别求。”段熲起身后端坐不动。“只是不想像王甫那样惨死在狱吏之手,也不想鸩酒、白绫那般不痛快还请公孙郎中亲自动手。”
公孙珣点点头,直接抽出自己的那把断刀来,刀光如水,倒是让狱室内微微一亮。
“董卓那小子的破刀。”段熲见状不由失笑。“也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洛中名士只有蔡伯喈看的起他,随口胡说一句什么项羽断刃他就信了项王何时去过西凉”
“或许是假的吧”公孙珣一边走到对方身后一边不以为意道。“但此刀经蔡伯喈之口、董公与我之手,他日便是假的也要成真的了。”
“你与董仲颖还有我都一样,全都野心勃勃之辈。”段熲眼看着那把断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口中犹自不停。“但说到底全都是武夫罢了,迈不去那个坎的过二十年,他们找到机会还是要把你这种人扫除出去听我一句劝,你还年轻,不如早日不对你昨日所言没有二十年,莫非是说国朝没有二十年了吗是这意思吗届时士人复为草芥,武人复为英豪”
公孙珣手上动作一滞,但也仅仅就是一滞而已,紧接着,那把断刃就沿着对方的脖子一侧轻轻滑过,瞬间血流如射这种速度的失血其实并不足以让对方立刻死亡,但却也能让对方迅速晕阙,减缓痛苦。
一代名将,煊赫半生,注定要名垂青史,却因为名利富贵而投靠宦官,镇压无辜,也注定要毁誉参半但不管如何了,随着这么一刀下去,失去知觉的他终于是注定要一命呜呼了
公孙珣轻易下了杀手,再加上之前的夏育、田晏,还有昨晚上被阳球虐杀的王甫那么按照当日高衡死后他心中郁愤所指,所谓私怨仇人其实已经解决掉了绝大部分,或者说只剩下曹节一人而已。
然而,看着地上依旧血流不止的段熲,手握利刃,溅了半身血的公孙珣却没有感觉到半分释然不要说和当日杀了夏育后的浑身轻松相比,甚至连刚才听闻王甫已经被虐杀时那一点点心中暗藏的痛快都没有
这是因为此时此刻,公孙珣只觉得眼前的段熲和当日的高衡,其实并无半点区别甚至隐隐就是一个人而已
清白之士,所遇不淑,君不因我而死,却又为我所杀
枯站良久,眼前看眼前地面上的血液越来越多,公孙珣情知对方已然再无幸理,便甩了下刀子,收刀入鞘,然后快步走出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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