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帝似乎早已习惯他的沉默,并未追究。
而是瞧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八弟,怕是不行了。”
景仁帝的嗓子沙哑,许是咳嗽的太久的原因,听着如同砂纸一般,教人难受的紧。
景仁帝继续道:“你有时间去瞧一瞧你八弟吧,他平素与你最是亲近。”
“是!”凤宸月终于开口,却无比的吝啬。
若说这深宫内院,唯一让他挂心的,便只有八殿下凤清漓了。
平日里,除了景仁帝召见,凤宸月极少踏入宫中,即便入宫,多半也是因着八殿下的病情。
如今,八殿下病的愈发严重,太医诊治已是强弩之末。
每日靠金贵的药材吊着性命,能熬过一日便是一日。
一提起八殿下,凤宸月眼中的神色便的有些压抑。
若不是因为他,八弟也不至于病的这般严重。
景仁帝又问道:“朕今日找你来,是因朝中大臣联名上奏,让朕尽早立储,朕想问问你的意见。”
前朝之事,凤宸月比谁都清楚,平日里他虽总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可那些表象,不过是麻痹他对手的一种手段而已。
自和亲之事定下以后,白相国便撺掇朝臣,逼迫陛下早日立储。
如今,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
景仁帝也一直并未表态,今日这般试探,也是对凤宸月有些疑心。
毕竟自己这个儿子,可是最像自己的。
凤宸月听闻景仁帝的话,连眉心都未皱一下。
他敛着眉眼沉思了片刻,这才开口道:“父皇乃一国之君,自是会为西凤的未来考虑周全,儿臣没有意见。”
“没有意见?”
听闻凤宸月说的这般云淡风轻,景仁帝突然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几分薄怒,“你身为朕的嫡子,西凤唯一的王爷,竟说一句没有意见便完了,你可为西凤考虑过,可为朕考虑过?”
凤宸月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景仁帝这般咄咄逼人,在外人看来,似是对自己无比器重的儿子感到失望。
可凤宸月心中却是心如明镜,景仁帝这般逼迫,不过是要他一个态度。
一个主动让位的态度!
毕竟他才是景仁帝唯一的嫡子,按祖宗规制,继承大统无可厚非。
可大皇子便不同,他的母亲始终不过是一个妃位,一日未能扶正,大皇子便终究是庶子。
嫡子尚在,庶子如何即位?
若非当年为了让凤宸月同意进宫,景仁帝也不会在德仁先皇后坟前立誓,终生不会立白梦菱为后。
否则,景仁帝如何能有今日的顾虑。
凤宸月早已看出景仁帝的心思,面无表情的说道:“儿臣惶恐。”
“好一个惶恐,好,好。”景仁帝冷笑连连。
一双深沉的眸子望着凤宸月那张处变不惊的脸,缓和了一下怒意才道:“你是嫡子,既然你对朕立储之事没有任何意见,那朕便立你为太子,也算应了祖宗的规矩。”
凤宸月沉默不言,不动声色,那双凤眸里全敛着风云色变之色。
景仁帝的目光,还紧紧的黏在他的身上,似乎在等着他表态。
权势地位于世人而言,向来是毫无抵抗之力的。
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平常人家都难以做到,何况是帝王家。
最是无情帝王家,一入宫门深似海。
这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毫无亲情所念的深宫内院,自古以来却有数不尽的人,心甘情愿葬身此处。
一人站在高位,看似风光无限,可这背后的寂寞与孤独只有自己知晓。
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的血流成河,阴谋诡计,为的不就是那高高在上的位子。
景仁帝一病三载不见好转,朝中权臣多为相国白敬文所用。
而白敬文又是德妃的长兄,近日来更是煽动群臣,纷纷进言立皇长子凤清歌为太子。
储位之争,暗潮涌动,血雨腥风。
凤宸月韬光养晦,前朝之事恍若未闻,一副无心储位之争的态度。
可景仁帝此人却生性多疑。
不仅仅是疑心凤宸月,更是疑心这宫里的每一个人。
他要将所有人都牢牢掌控在手中,每个人的权势地位都得是他恩赐的。
否则,无论使多少手段,都休想名正言顺从他那里得到。
而景仁帝今日这番说辞,便是在试探凤宸月,有没有不臣之心!
凤宸月敛了神色,微微俯身,一脸平静的说道:“儿臣自幼在粗鄙的乡野间长大,一贯是自由惯了,这红墙绿瓦实在不是儿臣所求,恐有负父皇的期望。众兄弟中德才兼备的大有人在,儿臣并非最合适的人选,还望父皇三思。”
“这便是你母后教你的规矩,教出你这般不孝子来,竟敢忤逆朕。”景仁帝说这话时难得没有发怒,倒是出奇的平静,一双眸子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负在身后的手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不知心中在思忖什么。
即便他身子虚弱,久病缠身,模样看似憔悴。
可他那颗七窍的玲珑心,从来都没有被这些所蒙蔽,反而更加的阴冷,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