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府城,城楼。
被世界抛弃的滋味不好受。
顶盔掼甲的王如龙抬臂向城下千余步外小山坡坳处陈沐所在,人目力有尽时,面容沧桑落拓的王如龙看不见陈沐也看不清那里究竟有多少人,他只是低声问道:“那是什么炮?”
他的本意或许是想抬手指出火炮所在,手臂抬出半截,却又狠狠扣在女墙上,没有去指。
‘那是什么炮’或者说‘那是什么?’
黑色的炮身谈不上多粗,但炮身很长,红色炮车很是显眼,王如龙甚至还在旁边看见几匹驮马。
用驮马驮运炮车,把城墙上守城利器拿到野战中使用吗?
王如龙不知道,他被关押太久,眼前一幕对他内心骄傲的杀伤不亚于五颗炮弹落在倭寇阵线时的威力。
他是个矿工,在暗无天日的矿窑生活,十年如一日,直至戚继光将军要他从军杀倭。
他是个募兵,在追杀倭寇的路上生活,十年如一日。小亭岭手斩四倭,升把总;福清牛田斩四倭,部下获首一百零三颗、兴化府林墩获首一百零四颗,升福建北路守备;防守仙游,驱贼漳浦园,直捣倭寇横屿、小石岭二处巢穴,升福建都指挥佥事,擢拔广东参将,授昭勇将军。
他没输过。
一副手本换后半生牢狱,他没什么遗憾,如果说有,也无非是不能随戚将军驻防蓟镇同击北虏,北虏又如何!
远方来信说,戚帅在北方练兵防备北虏,鸳鸯阵、虎蹲炮难以建功,防备北虏需车营马营,车营需大量佛朗机,才能扼住北虏冲锋。
戚将军帮他许多,可王如龙却帮不上忙,他被幽闭在五岭以南越秀山下,既不可为戚氏分忧亦不能上阵杀敌,身不自由。
虽有些孤寂难以避免,但王如龙从未感到悲凉。
多少年过去了,倭寇走了又来,官兵打了又撤,无论何时,召他王如龙出战,便是克敌制胜,从来没有变化。
直到新江之战,他看见一个小小总旗的鸟铳手身上扎着熟悉的药筒;
直到广州之战,他看见一个小小千户的炮兵用他不曾见过的火炮轰击七百步外的倭寇。
城头没有人能回答出王如龙的问题,没有人见过这种火炮。
但这至少向心灰意冷的王如龙证明了,这世间还是有变化的。
或许身处广东的他,也能再帮戚将军一次。
军争的形势当然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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