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戏那个孩子,姓盛,同属同门“秋”字科。“盛”是他的本姓,“秋居”是班主给取的,本名叫什么,无人记得。
只知道她的身世有些曲折。盛秋居原本是绍兴人,出生在乡下,父母是农民,有一个龙凤胎妹妹。母亲在生产时大出血,永辞于世,只有父亲将就着带他们,日子苦不堪言,吃了上顿没下顿。
盛秋居虽是男孩子,但身上带有一股绵软劲,仔细说,就是柔中带刚。他瘦弱,估计跟吃不饱也有关系。
盛秋居八岁那年,走南闯北的戏班班主来到绍兴,说是招收一名女童跟他去唱戏,给父母本家二十两白银。
这种营生在那一代是见怪不怪的,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像是拐卖儿童,不过父母是心甘情愿。那样的僻壤穷乡,揭不开锅的穷人家,少一个孩子,少一个拖累,那孩子或许也能从此吃香的喝辣的不愁。
盛父于是将班主请进家门,咬牙拿出积蓄买了酒肉请班主吃,一连招待了三天。班主说:“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想让孩子跟我去唱戏。”“是是是,班主,我家闺女不知是否合您意,”盛父连忙陪笑。班主道:“模样倒是挺俊俏的,只要嗓子不像锯拉木头,只要勤学苦练,多跟我几年,必定也练成了。”盛父一听,这话有戏,连忙叫女儿出来。女儿却早已在门后偷听了半日,立刻嚎啕大哭,死也不肯跟班主走。
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哭喊声惊天动地,满地撒泼打滚,弄得盛父很下不来台。正左右为难,他看见了门外的盛秋居。盛秋居性格内向,轻易不开口,也不拒绝,倒是听话。于是慌忙将他拉进屋内,对班主说:“班主,您看小儿怎么样?”班主走过去,扳动盛秋居的下巴,左看右看,心里很是满意,但他却说:“男孩啊,你也知道,我这次来,是要招个女孩回去的。男孩子过几年正是能吃的年纪,以后我这小戏班子……”
班主找理由从来不打草稿,一个半大点的孩子,至于吃垮整个戏班子吗。
盛父一听,说道:“小儿食量轻,班主只要能赏一口饭吃就行……哦,这孩子聪明,听话,不调皮,也肯吃苦。往后班主若是看不顺眼呢,就教训一顿,这孩子抗打……”
“十两。”班主开了口。
盛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什么十两?”
“我说,男孩我只给十两银子。”班主解释了一遍。
盛父怔了一会,随后道:“十……十两就是两吧,儿子,快跪下给师傅磕头。”盛父将盛秋居按在地下,让他给班主磕头,头碰在地上“嘭嘭”作响,额头很疼,但他一声没吭。
当晚吃过晚饭,班主就拦了马车,即将启程。
盛父拉住盛秋居的手,道:“儿啊,别怪爹狠心,爹实在是养不起你了。你跟班主走,今后吃穿不愁,爹没把你往火坑里退啊。往后啊,若是成了器侯了,就回来看看爹和妹妹。”
班主在前面绑行李,听着这些话,暗暗冷笑:钱都得到了,还说这些话让孩子遭一回心做什么呢。
盛秋居始终没说话,眼神冷冷的,他不反抗,也不发火,一切只是听天由命。他看着父亲虚情假意的脸和因塞了十两银子而鼓起的胸膛,就觉得无比讽刺。他哪有什么父亲和妹妹。他只有母亲,那个未曾来得及见上一面就离他而去,却能勾起他无数美梦的温柔的母亲。
马车发动,盛秋居看着父亲和妹妹的身影渐渐变小,直至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