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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其玫斜睃一眼,说道:“急什么!那大将军把她当宝贝,可不得紧巴着把她带回去。只是,羽儿这孩子认死理,怕人一走,他又再想不开。我这是遭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儿子!”

前头马车里絮絮叨叨数落着琳琅的不是,后头琳琅怡然自得靠着温暖的车围子打盹,陆白羽隔差五寻个空,就掀帘子往车厢里头张望,就怕陆从白不老实,趁对琳琅毛毛脚。

陆从白猜到陆白羽的小鸡肚肠,他故意往琳琅身边靠,大男人佯装弱不经风的样子,自己都有点好笑,但瞥见陆白羽气得鼓起腮帮子,他心里就是舒坦。

这一程子路走得飞快,陆白羽归心似箭,在车前扬鞭开道,陈其玫乐见起成。陆彦生心郁成疾,接二连的打击之下,身体老朽溃败,如千里之堤遭遇蚁穴。陆白羽是他心头宝,只要看到他安然无恙的归来,必定比吃了千年人参还要滋补。

车马颠簸,尤其在崎岖山路上穿行,背脊心的皮肉吃痛,陆从白翻了个身,琳琅连忙睁开眼,关切询问。“从白哥哥,这一程车路,羽哥怕是心急得很,才会驾得如此飞快,你可是牵扯到了痛处?”

陆从白抽了抽嘴角,微微匀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陆白羽的心思再是明白不过了,想着快些回府上罢了。由着他,反正我这一路上与你做伴,心愿足以。”

此话暧昧,琳琅不便作答。陆从白探过触碰到琳琅润洁的背,心头一震,多想张开五指攥紧心,可琳琅却倏然挪开了,打打马虎眼儿。“是不是渴了,我给你倒杯水喝?”

琳琅移开身子,挪动到矮脚案台边,取出搁在竹扁圆食盒的水壶,陆从白欠了欠身子,继续躺好。“不必麻烦。琳琅,你同我交个底,锦素到底做什么对不起的事?”

琳琅没想到陆从白会问,既然借用了他下的护院,也瞒不过他,淡淡回道:“我与她有些纠葛,我不打算要她的命,却也不想就这么放她白白好过,眼下她就住在驻清阁里,一日餐有人照应,我也算是待她不薄。”

陆从白素来观人于微,从陆白羽那些闪烁的眼神,他能看出些许端倪。“听你口之言,锦素定是犯了什么大不了的错。我看她与陆白羽的关系也有些奇怪。”

陆从白暂时理不清她们之间的头绪,但琳琅缄口不愿多言,玲珑柔软的个性,要不是锦素闹得生分了,琳琅不至于邱尽她。不管如何,他总归是站在琳琅这一派上,既然琳琅不想多说,凡事寻根究底反而让人生厌。

一行人在路上用了膳,陆从白有伤在身不便下车,琳琅就在车内伺候一并用了。午饭后,天色不敞亮,在暖烘烘的车厢里闭目养神,鼻息熏着琳琅淡而悠然的清香,这简直就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只可惜了琳琅的心,始终对他上了一层枷锁。

黄昏之前,长安城的天提前擦了黑,白昼渐短,永夜无尽。

陆府上的风灯迎风招摇,陈其玫带着陆白羽、月琳琅先去博之堂拜见陆彦生,总算了却压在陆彦生心头大石。陆彦生听说陆从白在上山途路遇山贼,眼下正在房养伤,稍稍放下的心,再一次悬起来。到底都是一脉同出的子嗣,感情上有些亲疏,但归根到底都是血浓于水,哪有不疼爱的。

陈其玫和陆白羽躬身候着,看老爷子精神头足了,他们心里也欢喜。陆彦生歪歪依靠在罗汉床上,身上裹着万福纹路锁针绣锦袍,垂眼看琳琅招招,琳琅屈膝一福,倾身走上去。

陆彦生让琳琅挨在他边上坐着,语重心长道:“在这儿都是自家人,我问问你,你有何打算?”

琳琅摇摇头,眼神沉静如水。她一去兜率寺数日,陆府上没有传来纪忘川的消息,大家心里都没有底。陆彦生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走了这些日子,大将军没有来府上打探你的消息,当日言之凿凿的下婚书,送聘礼,大抵都是听之过之。你在他身上吃了亏,我不怪你,子不教父之过,要怪就怪我没有好好教养你。”

琳琅如坐针毡,她与纪忘川说好的,等她拿到了人皮藏宝图碎片再与他回府,要成就大事必须忍耐。可旁人看着干着急,各怀心事,陆彦生视琳琅为女儿,一心想让她顺着礼仪教化,风风光光的出嫁,陈其玫不予置评,横竖琳琅离开还是留下,她分辨不出哪种对她更有利。

陆白羽见陆彦生与琳琅尴尬无语,从旁说道:“父亲,琳琅苦口婆心劝我回来,舟车劳顿的,你就让她透口气,那什么旁人的事,以后再说。大不了琳琅在府上住着,难道怎么还看顾不了她?”

陆彦生扫了圈跟前的人,不由想到了陆从白。“从白伤得严重不严重?我去瞧瞧他,你们都散了吧。”

陈其玫连忙起身,劝住陆彦生,“老爷,这么晚了,晚上风大,夜夜生寒。车马劳累了一天,从白身子不爽气,这会儿怕是已经睡下了,改明儿,天朗气清,您再去看从白也一样。”

陆彦生不再固执己见,知知武两人扶着他回里屋去睡,陈其玫走上前,从知知武搭过陆彦生的臂。“老爷,您身体胃寒,我陪陪你。”

她给蓉姑姑使了个眼色,蓉姑姑心神领会,让陆白羽和琳琅退下,陈其玫在博之堂留宿,原配夫妻互相依偎暖暖身子。

陆白羽和琳琅出了博之堂,陆从白随身的德庆在院等候,见到琳琅躬身说道:“大小姐,二少爷说驻清阁晦气,给您安排了新的住处,您跟小人往这边走。”

琳琅惶惑地看了眼德庆,“你家少爷现在歇下了么?”

德庆回话道:“少爷后背疼得睡不着,又是疼又是痒嗖嗖的,小的想给少爷抓痒,他嫌小的粗糙,这回儿咬着牙忍着。”

陆白羽不齿这陆从白的心,晓得陆从白做生意摇唇鼓舌有一套,骗起姑娘来照样不落人后。“既然觉得你伺候得不好,找个奴婢过去也一样。再者,驻清阁住了些许日子了,要挪腾地方,也需改日再动。这大晚上的,折腾个什么劲儿。”

德庆说道:“少爷他……真的疼得紧要,怕是晚上又睡不好了。”

琳琅想及到底欠了陆从白人情,他替她挡了刀,又替她绑人,只是使了借口想见她而已,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作为。“你前面带路,我跟着去看看从白哥哥。”

陆白羽快步走在琳琅前头,颐指气使道:“还不赶紧开路,我也去看看二弟,看他到底伤成什么模样,日前能都下床了,怎么偏生今夜不安生。”

德庆提着四角风灯在青石板上领道,夜风呼呼灌入袖口,琳琅忍着寒凉的漏夜,跟在陆白羽身后。陆白羽回首看琳琅怯生生的模样,伸扯了扯琳琅的衣袖,感叹道:“咱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好好说说话了?”

琳琅望着满天繁星,漾开了清丽的笑颜。“很久了。羽哥待我好,我都记得。你待我去品珍楼吃珍馐百味,去聚宝斋买玩器,去清风苑听小曲儿。”

陆白羽深感欣慰,琳琅那些话,让他回忆起缤纷的往事,又无限怅惘。“你都还记得。”

陆从白趴在床上听人来通传,琳琅放心不下他,故而来澜汀洲探望,不料随身还带着个拖油瓶陆白羽。德庆领路刚走进月洞门,德光躬身侯在廊下,说道:“少爷好不容易睡下了,大少爷、小姐若要探病,改名日呗。”

“睡下了?”德庆纳闷,“起先不是说伤口发痒。”

德光冲德庆挤了个眼色,陆白羽不留意,琳琅却看在眼内,陆从白闭门不见,怕是因为多了个陆白羽,他俩素来不咬弦。这兄弟俩置气,倒是让她里外做夹心人。好在她只是个过客,等人皮碎片到了,她就该功成身退了,再忍忍便是。

琳琅走到陆从白卧房的花格窗外,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从白哥哥睡下了,那琳琅只好回驻清阁暂居了,你们好生照看着。”

德庆面有难色,小步跑到琳琅跟前,哈着要回禀道:“大小姐,侍婢们已经收拾好了灼华馆,不远,还请您挪腾两步就到了。驻清阁过于冷清偏院,二少爷怕照看不全您,万一再出了什么岔子,小的们担当不起。”

陆白羽一听安排琳琅入住灼华馆,火头子就往后脑勺烧腾起来了,破口道:“出岔子?口没遮拦的奴才,能出什么岔子?”

德庆支支吾吾道:“驻清阁与芙蓉阁太偏远,这……二少爷怕鞭长莫及,看顾不全。”

有些话不好明说,芙蓉阁是陆云淓尚未出嫁时的闺房,原本王陆联姻,陆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王世敬要娶琳琅,可临门一脚换成了陆云淓,听芙蓉阁的侍婢收拾床褥时发现了玄。府上了年纪经历人事的老妈子不少,自然一猜一个准,这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心里都敞亮了。王世敬想占得先,借醉留宿驻清阁,却摸错了码头占了陆云淓的身子,只能将错就错把陆云淓娶过门。

德庆所言正是陆从白的顾虑,琳琅哂笑,陆从白思虑周全,今日回来发现府上添了不少新的护院,应该是陆从白怕纪忘川趁夜摸黑与琳琅私会。美其名曰照顾,倒不如说是摆在跟前监视。

陆白羽一时语塞,芙蓉居出了这档子污秽事,他当时也结实吃了惊,幸好王世敬摸错了门,可陆云淓到底也是自家亲妹,被人欺辱于心不忍。眼下陆府上由陆从白掌权,他刚回来也不想跟他对着干,耐着性子,劝琳琅道:“从白这么顾虑也有他的道理,既然灼华馆已经收整好了,暂且住下便是。短什么只管同我说就好。”

陆白羽也站在陆从白一边,她执拗下去也无章,点头同意。陆白羽望着琳琅欲言又止,琳琅一早便看出,问道:“羽哥,你可是在找人?”

陆白羽心有难处,之前答应锦素回陆府会对她负责,本想看不到人索性就当这事儿翻篇了。可良心上过意不去,锦素虽则身份低微,好歹也是黄花大闺女被他沾了,拍拍屁股走人不是他的风格。“锦素……去哪儿了?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琳琅从容一笑,“琳琅不知道羽哥与锦素之间出了什么事,只是锦素告假,说是要回去想一想。”

陆白羽不再多言,让德庆在前领路,他护送琳琅回灼华馆去。

德光回屋去禀告,陆从白见不到琳琅怅然若失。陆白羽回到了陆府上,必然事事都要横插一脚,他为了留下琳琅与芙仪勾结,一心要拆散琳琅与纪忘川,才不枉费自编自导了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只是搭上了背后的创伤,但琳琅整日在旁悉心照顾,这几日好似偷来的时光般妙不可言。大抵喜欢一个人,总会身不由己的自轻自贱,做些从来不屑做的事。

澜汀洲与灼华馆只有一墙之隔,走了没几步,就来到月洞门外,静如捧着狐狸毛外罩衣等候门旁,大老远看见黑夜昏亮的光就走上前。“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静如给琳琅披上外罩衣,关切地摸着琳琅冷透的双。琳琅心头燃着感动,看到静如之后,时刻绷紧的心弦可算稍稍松弛了些。“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静如摇了摇头,德光说道:“哪能呢,就是循例问了问话,摸清了底子就行。”

静如跟琳琅一同回陆府,陆从白用人一向谨慎,尤其是从神策大将军府上带过来的旧人,他就跟筛子似的要悉心过滤一次,才能放心安排在身边使唤。静如这会儿等在灼华馆外,德光伺候在跟前,琳琅不方便跟陆白羽提及人皮藏宝图碎片之事,只能再寻其他会谈及。

她转头向陆白羽屈膝一福,“羽哥,夜寒风大,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人都杵在灼华馆外不像话,人多嘴杂,他索性明日再找琳琅好好叙叙话,答了声好,目送琳琅进了院子,这才负沿着青石甬道回去。

推门进屋,满屋子苏合蜜香混着暖融融的热气扑在脸上,仿佛从室外的严寒一脚踏入了初春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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