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鼓足勇气走了靠近他的第一步,只因为他挡在了她跟前,绕路走显得太刻意,刻意会让她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哪怕再痛她也不能示弱。直到经过他身边,他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比肩擦身而过便是下一次的分离,而分离之后又是无休无止的思念。
终于没有再走下去,因为她的腕被他扼住,纪忘川知道,他疯狂地想念着她,哪怕她不再爱她,起码他始终如一,甚至越发狂热地痴爱着。“别走。”
琳琅歪着头回看她,凄楚的眼睛里有迷茫的微光。“还有什么好说。”
她残酷的冷漠好似掐住他的脖颈,他踩着自尊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却被这样无情的践踏,早就知道这样,还要发贱地过来让她看笑话。他冷冷地笑了,有些无话可说。“今早上,陆白羽来将军府上闹了一场。”
“让大将军看笑话了,羽哥不知道我同国舅爷订了亲,一时激愤,叨扰了大将军的清静,还请大将军包涵。”
琳琅拘礼客套,左一个大将军右一个大将军,塞进纪忘川耳内是故意给他添堵。“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不成?我真是疯了,好好的日子不过,摸黑翻墙,作践自己让你无视践踏!”
琳琅气不过,什么叫做他疯了,来见她就是被她践踏。“那您好走,民女不送。”
“你……”
纪忘川被气到语塞,很想拂袖离去,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赶来见她一面。四下黑糊糊一团,他看不清楚,但身体的反应不会欺骗自己。他的枯草热没有根治,嗅到花香触碰到花粉容易犯病,琳琅居住的驻清阁偏偏只种树栽草,连一星半点的野花都没有,这难道仅仅是巧合而已?
“何必自欺欺人。”纪忘川冷冷一嘲,而后笃定道,“驻清阁里竟然连一朵野花都没有,别再否认了,你始终在等我。”
琳琅寒着脸,语锋如刀,她忘不了在将军府门口漏夜的等待,听到旁人对他的恭贺。“大将军未免自视甚高。”
纪忘川一把拽紧她的皓腕往跟前带,四目相视时,彼此交汇的晶莹的光亮,两个人的眼带泪,却依然针锋相对。
琳琅垂下头,一滴眼泪悄然坠落在他的背上。她低缓的语气,问道:“大将军,指婚的圣旨下了么?”
刹那间,天都快崩塌了,裂成碎片沉痛地砸在他身上,他蓦然醒悟过来,他还有什么立场去独霸琳琅?他连承诺都无法兑现,辜负了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就怕她将他忘记,于是不停地撕开她结痂的伤疤。原来,他只是她的毒药,让她弥足深陷,画地为牢,却不给她一条解套的剪刀。
他勉力自持,费力回道:“下了。”
琳琅愠怒瞪大双眼,挣开他的束缚。“那大将军还找我做什么?您就不怕被人看到,瓜田李下,耽误了您的前程。”
纪忘川激愤难平,再也维持不了处变不惊的表象。“你与王世敬那厮纳吉已过,你可有想过我痛彻心扉,如今这番冷嘲热讽,我倒是不明白你月琳琅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琳琅心灰意冷,他恶人先告状,还数落起她的不是来。抱紧双臂,试图为自己取暖。“还记得桃花林么?”
纪忘川微微一怔,一脸茫然,来不及给予一星半点的回复,琳琅快被无助感击败,明明狠心失约,意气风发地赴了皇宫夜宴,得到了芙仪公主的青睐。如今,又不顾廉耻地挽回她,把她当成了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粉头了么。
“琳琅……”
琳琅泪如梨花簌簌零落,“你走吧。别让我更恨你。”
空气冷冽如冰,曾经拥有过的脉脉温情抵不过互相纠结深陷的烦扰。
卧房内有响动,琳琅听到锦素突然喊她,连忙快步往房里赶,恋恋不舍地回头再看最后一眼。“走吧,被人看到大将军在此逗留,不过是徒增彼此烦恼。”
琳琅绕过屏风,锦素翻落在床下,靠在床板上喊她。“怎么这般不小心,摔疼了吧。”
锦素点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大小姐,这阵子锦素僭越了,劳你费心照顾我。”
“知道就好,还不赶紧康复,我还是不习惯伺候人。”
她连忙扶起锦素,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她瞥了下头,望着撑开的支摘窗,院落早已杳杳无人踪。
锦素循着琳琅的视线望去,看纪忘川已经离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她偷偷藏下了琳琅给纪忘川的私信,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没想到纪忘川死心不息潜入驻清阁,幸亏她听到了院的争吵,及时把琳琅引开,否则一旦揭穿,琳琅一定会重回纪忘川的怀抱,而且她与琳琅之间岌岌可危的感情便会彻底崩溃。
寥落的月华,琳琅孤身一人坐在石阶上,捂着脸闭着眼,感觉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了,他亲口承认要迎娶芙仪公主为妻,他再也不顾及她的感受,甚至不愿意在她面前说个谎,哪怕睁眼说个瞎话也比让她直面惨淡的结局更让人欣慰些。
站在廊桥之上看月色,颓然长叹,斯人已远,奈何初心依旧。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痛到麻木、痛到窒息,才知道爱已经深入骨髓,哪怕丢弃他半生戎马换来的荣华富贵,他也要奋力一搏。
项斯拱作揖,立在他身后,从未见过如此萧条落寞的主上,为情所困,当真是世间最苦的孽缘。
纪忘川两指拢了拢眼眶,酸涩发胀,没有发号施令的语气,沉重而低沉。“项斯,咱们上有多少成国公的罪证。”
项斯回道:“贪污受贿,草菅人命,强征公田,任哪一项都该判他死。”
纪忘川失望地摇了摇头,道:“这些都不够。别忘了他是当朝国丈,开发他就是扫了皇后的颜面,皇后循规蹈矩母仪天下,任凭皇上荒淫无道,贪新忘旧,皇后依旧维持一个国母的尊严,皇上敬她重她,况且皇后病重沉疴,如今对付成国公,无异于早日送皇后归西。”
项斯问道:“那皇上何故让绣衣司收集成国公的罪证?”
“成国公自诩位高权重,广纳门生,结党营私,犯了皇上的大忌,开发他是迟早的事,只是必定是皇后驾鹤西去之后。”纪忘川话锋一转,“可我却等不到那一天了。琳琅要嫁给王世敬,必须在此之前扳倒成国公,陆家才能有理由拒婚。”
项斯深明主上的心意决绝,堵上了一生的荣华富贵,倘或事败,则万劫不复。“主上,您不是说了皇上必定等皇后驾鹤西去才会开发成国公,如今成国公的地位稳如泰山,如何才能扳倒他?”
纪忘川负而立,望苍茫松海,秋风呼呼啸啸,尤其落寞。“当权者最忌讳什么?”
项斯摇头不知,崇敬地望着纪忘川的背影,他崇拜的主上有置诸死地而后生的智慧。
纪忘川说道:“当权者最忌讳江山不稳,在他的掌控之内任你贪赃枉法,但是他决不允许帝位被人觊觎,哪怕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之人,也要连根拔起。因为这个皇位,别人想都不该想。所以,要扳倒成国公,就要让皇上相信成国公有篡夺之心,那么他片刻也不能活下去。”
项斯已然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刻投诚道:“属下愿意替主上分忧。”
“项斯,不必拘礼。你我之间,还说这番客套话,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兄弟足,是我最信任的人。”纪忘川回过身,眸光暗沉,敛着一层薄薄的水壳,真是痛到了伤心处,才会这般隐忍却不得不落泪。“皇上逢初一十五都会与皇后共膳,皇上虽风流,但与皇后的夫妻情分尚在,毕竟那是他这一生唯一明媒正娶过的女子,要扳倒成国公,就必须先断了他们这段情。”项斯洗耳恭听,“皇后年老色衰,凤体违和,皇上却龙精虎猛,纵欲无度,二人早就没有夫妻之实,眼下便要让皇上痛失所好阴阳不调,而我们要做的便是嫁祸皇后,让皇上认定她妇人善妒,致使他不能宠幸他人。夫妻嫌隙渐生,在以成国公与地方节度使勾结的罪证呈堂,要推到王府关键要快。”
“主上放心,项斯一定会竭尽所能,必须尽快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纪忘川走过项斯身边,按了下项斯的肩膀,大有依托之意。项斯犹豫不决,似有话要说。“主上,项斯尚有一事不明。主上破坏了琳琅姑娘的婚事,那主上与芙仪公主的婚事该如何应对?琳琅姑娘姻缘会毁,又要眼睁睁看您迎娶公主。”
纪忘川为难百般,一张脸惨淡如霜,看得项斯心里抽抽搭搭的心疼。“她现在恨我入骨,嫁给王世敬是为了报复我,我越是痛苦,她越是要去嫁一个地痞流氓,等她想明白了,一切都晚了。宁可她恨我,我也不能让王世敬作践她。”
朝廷指婚的圣旨颁下来那日,纪青岚笑得嘴角都快歪倒耳朵边上了,她在人前笑,打发了蔓罗给颁圣旨的黄门送了一的金角子。等到人散后,她一个人去静安堂的内室,关上了房门,一个人跪坐在蒲团上对着纪氏一门的神主牌念念叨叨,眼泪摩挲。
蔓罗送走了宫里来的黄门,迎面碰上凝重肃穆的纪忘川,一身铠甲明服,丝毫不见喜悦,蔓罗伺候纪青岚多年,眉头眼尾还是看得准,大将军这架势不是进宫谢主圣恩,分明就是抗旨去的。她一下醒过神,连忙抄小路往静安堂去告命。
纪青岚盼了多年,就等着这一天,打好的算盘不能临门一脚被踹飞,敛起厚重的裙摆,快步感到府门口。何福周替纪忘川备马耽搁了时间,正好被纪青岚劫下欲返宫抗旨的纪忘川。
纪青岚攒了口气不好撒,纪忘川这孩子吃软不吃硬,硬逼指使不动他,唯有打苦情牌,母子感情再是疏离,他也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不会放任老母亲老泪纵横不管。她寒着一张脸,在一众仆役奴婢跟前不好发作。“川儿,随我去静安堂拜拜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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