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趁着纪忘川硬邦邦的指派,周身冷得发颤,装着人模人样地坐在圈椅里。她觑了眼纪忘川,堂堂大将军身板硬朗,即便湿了半身,照样英武不凡,姿态清举,朗朗若仙。琳琅怕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连忙把眼神看回到茶碗里,茶叶如纷扬的雪花飘洒在茶碗里,通体绿云,泼色翻滚,清水色润,清香袭人。
琳琅鉴定完茶品,双手举着茶碗递给纪忘川。老爷不喝热茶,哪有下头人先喝的道理。“老爷,王老板真客气,这是上好的碧螺春。”
纪忘川眉峰如常,笑容隐隐若春山笼雾。“只看品相就说好,未免太武断。品品味道再说。”
琳琅原本是个七窍玲珑的心肝,以前陆白羽对他那点心思她都能看明白。只是现在纪忘川让她雾里看花,他好似有点对她上心,又好似岿然不动拒人千里。要说对琳琅是怎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觉得大将军对她并不算绝情无感,还得说在骊山北麓遇上山贼,陆白羽被山贼贼狠狠拆了顿骨头,之后纪忘川沿途亲自护送他们回来,而琳琅在陆白羽的茶水中嗅到了曼陀罗的香味。她不敢声张,怕是纪忘川对陆白羽不利,但是纪忘川文韬武略的大将军,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只能韬光养晦,必要时候为少爷报仇。可是纪忘川一路上保护他们周全,并无半分要对陆白羽不利的举动,只是一路上和琳琅闲扯家常,让琳琅心里颇为受用。
纪忘川看到琳琅眼神木讷,分明是走神了,咚咚敲了下桌面。“这茶好吗?”
琳琅被敲回现实,含蓄笑道:“色淡味香,满口生津,好茶。”
纪忘川正了正容色,说道:“我这人规矩大,不好相处,首先第一条规矩,在我面前不许想别人。”
琳琅一头雾水,不许想别人是什么规矩,自己心里怎么想,老爷怎么能知道,再说,她确实没想别人,满脑子都在盘旋老爷跟她有什么渊源的事。老爷吩咐了,面上还得应承。“老爷规矩,琳琅记下了。”
天色阴郁,暴雨如注,三月淫雨,铺天铺地往下砸,跟老天爷心里有冤屈,使劲儿的发泄。
蜜杏斋内堂茶香袅袅,大将军喜静,王老板不敢打扰,只是揣摩着大将军的心思,又往内堂送了盘顶级杏脯和桂花糕。
琳琅身上冷,骨头都冻得脆簌簌的,但是她知道尊卑不敢发话,外头暴雨倾盆,老爷在内堂品茗好端端地休息,她一个大将军府上的丫鬟做嗲喊冻不像话。
气氛湿漉漉的粘稠着,纪忘川问道:“家在何处,都还有些什么人,入了陆府多少年了?”
琳琅不想瞒骗,想着纪忘川就随口一问,就掐着几个点子回答:“家道中落,到我这辈上,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入了陆府十年了。”
琳琅自身蕴含着一段贵气,就像逐世的清流,她有难言之隐,纪忘川是聪明人,绝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纪忘川转过头,看琳琅纯白齿冷,身子微微瑟缩了下,这才醒悟过来,琳琅衣着单薄,侍茶女表演只图好看,不管穿暖,眼下是清明前后冻三冻,心口上疼得突突发胀。纪忘川伸过一只宽大的手,握住琳琅的小手。“身子冷也不发话,你还想不想好好伺候老爷,是不是要染上风寒作病休息啊。”
琳琅被纪忘川手掌里的温度一震,纪忘川的手不暖,却比她的热点,只是两手接触起来,温度就蹭蹭往上抬升。“老爷,琳琅不冷,琳琅不能打扰了老爷喝茶的雅兴。”
他一个大老爷们哪里会忌讳躲雨这档子事,还不是怕琳琅淋了雨作病,蜜杏斋的王老板恰好热情挽留,索性就以躲雨为名头,一起在内堂里窝一会儿。
没想到他眼拙,没发现她身上的衣衫都湿哒哒的黏在身上,捂着体温都变冷了。其实也不能怪纪忘川眼拙,他从来不往姑娘身上看,琳琅湿没湿他确实没留意。没留意还好,一留意就上心。
雨势并未见颓废,愈演愈烈,可长此等候下去,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纪忘川独来独往惯了,突然身边多个要关照的人,心态上一时也转换不过来。
纪忘川站起来拉起琳琅就走,死等在这里不知道暴雨何时停,还是赶紧回将军府换身干净衣服烤个火喝碗姜汤。“回府吧。”
琳琅颔首应个是。自荐做了侍茶女,使计跟了眼前玉山俊容的老爷,也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有所想法,当她是个自荐枕席的女子。罢了,横竖离开了陆府,再作打算吧。
纪忘川向王老板借了把油纸伞,扔了一锭银子。他就是死活不要欠人钱欠人情的个性,留了钱拖着琳琅就走进雨里。
灰蒙蒙的雨势,路人走在雨里,要不是面对面见到,根本看不清人影,纪忘川伸开一臂,把琳琅圈在肩窝里。“走过来些,淋着雨会做病。”
琳琅瞬间红了脸,她不敢往男女情分上想,这份暖情就像是护犊子的母亲般,让她受用得不得了。就冲纪忘川一柄狭小的油纸伞下把她护着胸前,她就想伺候他一辈子,哪怕她这辈子都记不起来他是谁,又或者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一切都只是自己走向他的借口而已。
纪忘川一手撑着伞,另一手环着她,还握着琳琅冰冷的小手。“还冷吗?”
琳琅的后脑勺蹭在纪忘川的肩窝里,微笑勾唇,不敢笑得太肆意,怕被看到大姑娘不矜持。“老爷,不冷了。”
纪忘川并不高兴,琳琅这份体贴劲对他不受用。“问你几遍都不冷,那你抖成这样算怎么回事?罢了,回府上给你安排个屋子,煮个姜茶,你休息几天养养身子。”
琳琅识大体,也不蹬鼻子上脸,本分说道:“老爷,我去您府上做丫鬟,不是做小姐,没这么讲究。”
纪忘川独断专行,说起软话来,大将军的派头还在。“既然知道做丫鬟,就要听我的。”
琳琅糯糯应了个是。琳琅心想着,要是能一直走下去有多好,大将军架子足,在他面前却有点发虚,她在他的怀抱里,心跳上了嗓子眼,她偷偷吞了下口水,她是有多么窥伺这样的温度。琳琅垂下头看自己的手掌握在纪忘川的手心里,手指修长,骨节俊朗,这人哪儿都那么好看,一点也不像行军打仗的莽撞人,精细得比皇亲贵胄更高贵。
琳琅怅然哀叹,若是家道齐全,她如今仍旧是月海山庄的小姐,以月望山的手腕,没准她还能攀上大将军这样的人,可如今家仇血海,她寄人篱下,命如草芥,哪里还想作什么良配。像她这样的情况,就算大将军喜欢她,也顶多当个妾或者外室,进不了正堂。她不由捂了捂胸口,这伤春悲秋的算是什么调调?十六少女怀春,这心思打到老爷身上了。
琳琅原是小姐的命,无奈当了十年的丫鬟练就了一身皮实的身子骨,可再是皮实的身子骨也经不起暴雨拍打,愣是把牡丹花拍成了残花败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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