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隐紧抿着嘴唇，抬起眼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当年她从这双眼睛中看到了无尽的野心，没关系，她告诉自己，这是所有成大事者都要拥有的眼神。可到现在她才明白，凡是登上这个位子的人，都要冷心冷性，感情凉薄。

她闭上眼睛，终究没有坚持和他对峙下去。

————

三日后便是行刑的日子。

秋日的阳光十分毒辣，刑台上跪了一片白花花的囚犯，刽子手的铡刀反射着冰冷的白光。

她和陈裕卿并肩坐在一处纱幔后，他低头抿酒，兴致悠闲，她深色僵硬，侧身看向远处。

午时已到。

突然，有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挣脱了束缚，企图扑到她和陈裕卿面前。周隐认出了她来，她是世子的生母，羌太子的侧妃，一位被送来当作贡品的高丽女子，她会跳一支翩若惊鸿的别步舞。

那女子在被侍卫拖回去之前，恶狠狠地瞪着周隐与陈裕卿，嘶声喊了一句：“你们就不怕报应吗？”

陈裕卿一把握住了周隐的手，力道极大，让她察觉出他已经动了怒。

他清冷的声音传出：“即刻行刑。”

周隐透过纱幔的缝隙看到了小世子，一名刽子手把他按到了铡刀下，他怔怔地别过脑袋望向周隐，似乎认出来了她是当年自己在大都邂逅的那位姐姐。

这也是他今生的最后一个眼神。

十几条明晃晃的铡刀落下，周隐只觉得浑身的力量在一瞬间被抽走。她惊叫一声跌坐下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陈裕卿一把揽过她来，她在他怀中微微颤抖着。这时陈裕卿才明白，她这人是见不了鲜血的。

周隐跟随他行军多年，却从不亲自上战场。她习惯于身穿一袭广袖澜衫运筹帷幄，陈裕卿以为她只是不会武所以不能亲自到前线督军，却没想到她还有这个天生的毛病。

此时周隐的脑海中全是漫天的血红色，从这漂泊的鲜血中浮现出无数张面孔：收养她的唐知府，温和儒雅的张幼珍，只会大喊“陈卿救我”的徐鸣，问她此生此世是否有愧悔的赵皇叔……他们的面庞一一浮现，却又融在这一片鲜血之中。

这片鲜红，或许会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她只听到陈裕卿仓皇地命令人去请太医过来，然后自己的面颊被几滴热泪砸中。

“这就是报应吗？”她听见他喃喃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报应在我的身上……”

————

宸极殿里，他紧攥着她的袖角，过了许久才缓缓放开。

他也笑着说：“是，总会好的。”

她微微点头，对他道：“臣来服侍陛下配戴冠冕吧。”

他垂目紧盯着她的面容，不置可否。

周隐从一旁的桌案上取来了挂好十挂琉璃彩珠的冕冠，踮起脚为他戴上，待将玉簪固定好之后，她低头去系垂在他胸前的红绶。陈裕卿叹息一声，将她揽在怀中。

“你还记得当我们决定出发去黄州投军时，我作出的许诺吗？”

“臣当然记得。”

那时的陈裕卿满目少年意气，横鞭饮马渑川下，为了说服她跟随自己，向她做出了三个许诺。

第一，他毕生所计唯有推翻羌朝，至死而休。

第二，他愿以十一江山与她，以报她追随之情。

第三，他对周家明堂，死生不负。

他终究是兑现了他的承诺。

周隐抬头，正对上一双眼眸。他的瞳孔中映着宸极殿精致庄严的大门。

那门极阔极广，展目望去，便可看到万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