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宇投降，用手蒙住眼睛，却没有错开身体，有时他想要狡诈起来，有许许多多不动声色的法子，例如，偷看。

这回她落笔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许愿牌上跃然几个大字，歪歪扭扭，他辨认良久——平安顺遂。

既不落款，也无祝者。

像是没头没尾贴在医院祝祷墙上的一张便签。

猝不及防，他心间一阵绞痛，无数个可能铺天盖地而来，可能真如席池诉说，她身患奇疾，也有可能是为疗养院她常关照的病人甘雪君。

唯一没有想到的可能，是冼宇自己。

还有后半句——余生圆满。

“冼宇？”沈星宁拉开他盖住眼睛的手，月光明明那么温和，他睁眼的一瞬仍似被月光刺痛，侵染着涩意，沈星宁又叫了他一声，软软糯糯的语调，“冼宇。”

女孩子柔若无骨的手指缠绕包裹着他的两根手指，眼谭深深，一点不掩饰她的担忧，“我叫了你好几次。”

他任由她牵着他的手，嘴角牵起一个很淡很淡的笑，“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她笑，瞳孔里倒映着一片银河璀璨，“当然。”

他反握住她的手，通过相连的手指给予某种力量，笃定又坚信。

一行人提前离开会场，把景瑟送回小区后，冼宇冷冷丢下一句话，“明天回京都。”别看景瑟面无表情一张脸，真碰上冼宇强硬态度，他一挥衣袖，便是不愿意也不敢反驳，妖佞的脸撇开，“知道了。”

月色入骨，而上都依旧繁华，纸醉金迷，高楼大厦顶端闪烁着的霓虹灯比星星要亮。

冼宇的音色在这样迷蒙的夜里显得尤为寂寞，“累了么，睡会儿吧。”

沈星宁眷恋窗外连成一线的灯光，高速倒退的炫彩的光影，“我是失眠症患者。”

他低声附和，“嗯，还有起床气。”

天空有下雨的迹象，她常直愣愣地望着窗外发呆，倒是摸清了云雨的脾性，继而有雨滴砸落的声响，这一带路窄，行道树过于茂密，雨声混杂着风吹树杈敲打车窗的声音，还有和软低沉的男音。

事实上景瑟担忧的事不会发生，冼宇比他想象的要坦诚许多。

冼宇低低诉说着一个五年前的故事。

“说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但都是真的，我不算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仅从身高骨骼判断她应该是个亚裔女孩，很瘦，脾气不好，也不开口讲话。我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也以为她只是个在拳击台上卖力气讨生活的人罢了。”

“对了，她眼睛看不见，眼睛上一直蒙了一块白布，脸上伤痕累累，不是左边脸肿了就是下巴青紫，所以她到底长什么样子我至今未知。”

不时有变换的霓虹灯光照进车内，突然又陷入黑暗，再有新一轮的光影闪过，不知不觉，她的手覆盖住眼睛。

“黑市的拳击擂台是不念生死的，她大约也是个视死如归的人，只要有赛事她便上场。第32届KB自由搏击赛，我和她角逐拳王，居然输给了女孩子，说起来也是丢脸。不过我虽然输给了她，她却输了我一颗牙。我打掉了她一颗小臼齿。”

腾出来的另一只手抚上嘴唇，摩挲着自己某颗被换掉的牙。

“夺得拳王后她就消失了，我找过她，但没找到，一直找了她五年，后来想想究竟为何执迷不悟地想找她，可能就是为了把那颗小臼齿还给她而已。”

车行驶离开上都，厚重的云层挡住了月光和星光，唯独道路上迎面而来的大束车灯，冼宇没有看见她手心下的眼睛，赤红得热枕炽烈。

回忆一旦被揭开一道口子，接踵而来的感官记忆开始苏醒，她似乎又一次感受到了席卷骨血的疼痛，是骨头一根根被折断，又一根根愈合，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霏霏细雨浸润山林万物，也漏进她的后衣领，寒意料峭攀附脊髓深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来我们这么早就已经相遇，可惜那时候谁都不过不大好。

一路颠沛流离，我们都曾挥拳相击，可惜争不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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