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楚宅其实是座四合院,楚家的两位长辈都住在胡同里,小两口结婚后,楚其琛在京郊置办了宅子当做新房,贺千羽喜欢安静,巧妙地避免了婆媳矛盾,又离她工作的实验室很近。
今天小两口回门吃饭,楚宅上下也是极为用心的装点一番,从院子里的红枫叶到中式餐厅的红木家具。四合院其中一座的老式木窗换成玻璃,四角还是装点着原来的木雕花纹,透过玻璃窗刚好能看见一台古铜色的留声机上,黑胶唱片慢慢悠悠地旋转着,隔着玻璃和院子,声音既悠扬又深远。
是一首九十年代的老歌,清脆的女声和带着复古味道的背景音乐,幽幽传唱,仿佛能看见她扶着麦克风的手指和摆动的腰肢,脚上肯定是一双闪片细高跟鞋。
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门口,贺千羽从副驾驶下来,她化了淡妆,头发安静地贴敷着后背,一身千鸟格的大衣配白色毛绒短靴,为了搭配鞋子,特地挑选的球形绒毛手包和她温婉多情的气质十分相称。
楚其琛把车钥匙丢给佣人,牵起贺千羽的手往里面走,他比穿着高跟鞋的贺千羽还要高出一个头,即便放慢步伐,总能领先于她。
婚后贺千羽一直没去实验室,难得的将工作抛之脑后,整天整天关在家里不出门,有时下午三四点到楚其琛回家都还躺在床上睡觉。似乎是要把以前通宵加班,失眠熬夜的觉全部补回来。楚其琛为婚礼耽误了很多工作,公司积压的文件忙的他几乎不能回家。小两口的蜜月因此耽误了,贺千羽却毫无怨言,甚至不曾提起,直到今天上午接到柯秘书的电话告诉她实验室那边给她三个月的假期,她可以好好出去度个假放松精神,她才想起有旅行这件事,脑子里隐约记得楚其琛提过去日本度假的建议。
饭间大家甚少交谈,两位老人家表达希望他们能早点要个孩子的心愿,并且表示他们可以帮忙照顾孩子。
听到这句话的贺千羽顿了顿,还是把举在半空的筷子送进嘴里,没来得及品尝味道就匆忙吞咽。
大约是注意到贺千羽的表情,楚其琛看了眼父母,“这件事缓几年,小羽前几年太忙,想让她轻松点。”
楚母遗憾地看着他们,随后楚其琛又说了他们计划去日本度假的行程,并且会待上一段时间。
贺千羽只是乖巧温驯地吃着碗里的饭,没有参与讨论任何事,仿佛这些是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个旁听的外人而已。她的目光停在留声机和唱片上,那段悠扬的歌声比耳边的谈话声更能吸引她,加上院子里昏茫的灯光,很容易让她想起年少的时光。隔着玻璃窗,试管和光怪陆离的试剂瓶,从一个彩色的分子螺旋结构的模型后面抬起的一张少年青涩的脸庞。干净,澄澈,恍如沉寂在深海蚌贝中的色泽瑰丽的珍珠,光泽温和。
餐桌上谈论声的变化让她回过神来,隐约间有听到“阿辞”,楚家的禁忌,一个绝对不能被宣之于口名字。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僵硬,她猜测自己没有听错。那张鲜活的脸渐渐变得遥远,坠落到海平面以下。
“只要没有找到尸体,我就不相信他死了。”楚母神色激动,说话时双手止不住颤抖。
“非要在今天谈这件事吗?”楚父神情严肃,试图转过这个话题。
“那要什么时候谈?”楚母不得已站起身,拿着自己的小方巾按住眼睛,别过身去。
“等找到他的尸体再谈。”楚父这句话让贺千羽一惊,但还是很快掩藏好自己的情绪,不让别人发现。
楚其琛见状只能带贺千羽先离开,本来小住几天的打算只能作罢。
从玄关出来就能看到一排排黄色的藏在灌木丛里的灯,如同一盏盏蜡烛,祭奠着楚家死去的阿辞。一个不受宠爱和关怀的孩子,失踪多年,遍寻无果,最终只是立在公募园区一座小小的石碑。
她挣脱楚其琛的手,拢了拢大衣,秋风深冷,伴着香柏冷冽的气息灌进衣领,敌不过她心寒。院子里大叶榕,蒲葵和阔叶灌木的比例搭配的正好,层次分明,刺柏丛中多了一株瘦长的南洋杉,竟然这般突兀。
回到车上,她把手包放在腿间,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他可能真的已经走了,至少我相信。”因为我做了世界上最残忍的事,他都没有出面阻止,我宁愿相信他是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也绝不有一丝一毫的兴庆是他放弃再爱我。
楚其琛握住她的手,手心温热,尽量不让她发现他激动得颤抖,附身在她小巧圆润的耳畔留下一吻,蚊子大的声音在她耳边,“我爱你。”
贺千羽捂住嘴角,终于卸下温顺的伪装,低低地哭出声,泪水顺着脸颊划过手背,弄花了她的妆容,乱了两个人的心绪。
桐乡疗养院,医护人员休息室,几个小姑娘在休息室唠嗑,左右不过是生活上的闲事,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突然话题一转,说到沈星宁成院长助理这事儿,小姑娘都露出钦羡的目光,“虽然脾气一般,耐不住长得一张漂亮的脸,要是我也长成那样就好了。”
护士长转过头,“她脾气不好吗?”她明明见过她和陈奶奶之间的对话,不仅脾气好,还很有耐心。
一个小姑娘回答,“她天天冷着脸,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她来疗养院都快三年了,我都没敢和她说上话。”
另一个正在盘头发的小姑娘插嘴,“不会吧,她人挺热心的,我好几次有事都是她帮我顶的班。”
女孩黑衣黑裤,在档案室调出病人的报告,一一核对后整理出来,准备交给护士长重新调配她服务的病人。配药室就下楼下,她也不用舍近求远坐电梯,直接从楼梯间拐到配药室,熟练地找到一个名字,将药瓶里的白色颗粒和口袋里的颗粒调换,然后顺手将玻璃瓶塞回口袋里,看着瓶子里少的可怜的白色药片,心里恼火。
她拿着报告单,找到护士长,一屋子小姑娘面面相觑,她打了声招呼就和护士长仔细核对病人的情况。
几个小姑娘壮着胆子偷看沈星宁,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一头烫的恰到好处的羊毛卷,都令她们羡慕不已,只是一双冰冷的眼睛给人生人勿进的气场。
说到最后,护士长表示她都了解情况了,“星宁,头发挺好看的,哪里做的?”
沈星宁低头扯了扯自己的卷发,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这个?天生的。”
小姑娘们都跟着发出感叹,长得好看的人连头发丝都天生的精致,沈星宁离开后,几个小姑娘也都陆续走出休息室,去照顾各自的病人。
刚出电梯就看到冼宇直直的站在电梯口,抄着手,一副等人的样子,漆黑的瞳孔是审视的目光。他朝走廊尽头走去,是远离院长室的一端,沈星宁跟在他身后,能闻到他身上一股烟草的味道,他应该刚刚抽完一支烟。
沈星宁被他身上的烟草味吸引,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后背,下意识揪住他腰间的衬衫才能站稳。冼宇回过头,一八几的大个子要弯腰才能和面前的女孩对视,窗户沿有一小段凸出,后面的玻璃窗是封死的不能打开,坐下一个瘦小的她恰好,于是冼宇不徐不疾的托着她的腰,把她抱上窗户沿坐好,意料之中的轻盈。
顶楼只有院长办公室和一个仅供院长使用的小研究室,其余几间空房间暂时都没人使用,这里算是个半私密空间,适合谈话。
沈星宁对他的举动异常配合,就差没自己跳上窗户边坐好,手撑着边缘,两条腿耷拉着,没敢去看他的眼睛。
冼宇做出一个伸手的动作,眼睛盯着她凸起的口袋,意思非常明显。
玻璃窗的温度低,她背靠着窗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伸手捂住嘴巴的时候还偷瞄了眼前这个人。五官的轮廓很深,三庭的比例恰到好处,下巴处有一点零星的胡渣,被某人扯皱的黑衬衫配休闲裤,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喉结下方,隐约能看见锁骨。
“继续看。”声音的温度偏冷,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举在她面前的手也不放下。
她讪讪地收回目光,锁骨处有一道淡粉色的疤,他皮肤很薄,折起手腕就能看见青紫色的血管和骨骼。她往后一靠,认命地抽出玻璃瓶丢向他胸口。
意料之中,他手腕一转就抓住玻璃瓶,不过几尺的距离,看到上面的标签,语气的温度略有回升,“睡不着?”那是一瓶特效安眠药,她在药柜面前犹豫了很久,一番抉择选了药效最强的安眠药,现在她有些后悔。
女孩翘着二郎腿,手背在脑袋后面,一副肆无忌惮的模样,看来偷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晃了晃几乎装满的玻璃瓶,无奈地摇摇头,“一次一粒,不准多吃。”
冼宇把玻璃瓶搁在窗户沿上,转身朝院长办公室的方向走。沈星宁撑着窗台平稳落地,好死不死,一只塑料瓶子从另一个口袋里掉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恰好砸在冼宇脚边,她一拍额头,一脸便秘的表情。
细长的食指和中指拾起脚边的塑料瓶,瓶子上赫然写着布洛芬缓释胶囊几个大字,止痛药。旁边一行小字是副作用,可能出现消化道不良反应,胃灼烧感,胃病,恶心。冼宇头也不回,“没收。”
后面还保持着蹲姿的沈星宁愤愤起身,低头跟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走着,他身上那股好闻的烟草味飘进鼻腔,压制了她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