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地处南方沿海地区,入了秋就很少下雨了,气温还不算太低,大街上的女孩儿们还穿吊带露着腿的时候,沈星宁已经开始穿卫衣配外套。
大三的必修课程不多,主要的时间都花在做实验和写论文上,桐乡大学的排名虽然不高,但是硬件设施还是不错的,尤其是生物和化学系的实验室,材料和仪器都配备的十分一流。
早上九点的系专业课安排在实验楼四楼的实验室,沈星宁是最后一个踩点到的学生,或许是昨晚又没睡好,精致的眉眼毫无生气,眼下一片乌青,比起以往也更为沉默。
几个女生聚在圆桌旁窃窃私语,为首的女孩长马尾,连衣裙,娇滴滴一朵水仙花,瞥见沈星宁,神情淡漠,“她居然来上课了。”
圈着水仙花手臂的波波头立马接过话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要是能毕业,那肯定是找的代写。”
对面的女孩一件实验室的白大褂,“清语,你和她计较什么?”
波波头翻了翻眼睛,“那当然是为了……”
“倪蕾!”曹清语即刻阻止了她说出那个名字。
白大褂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探头贼兮兮地说道,“是青梅竹马呀。”旋即一桌女孩们都掩嘴笑了,还时不时偷偷瞄朝拿着试管和药剂的竹马那边。
谈论青梅和竹马的声音越来越大,沈星宁本能地皱眉,走进材料室拿了一件白大褂直接套在外套外面。白大褂长到膝盖,恰好露出她细直的包裹着牛仔裤的小腿。一边扣扣子,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头发。”
那个声音玩味地倚在高柜旁,半眯着眸子盯着眼前的女孩。
沈星宁慢悠悠地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然后小臂伸到脖子后面,撩起羊毛卷长到肩膀的头发,瞬间窥到了她瘦癯的后颈。
半眯着的眼睛直了直,随后拿出一个粉红色草莓的保温杯放到她面前的长椅上,隔着长椅,悠悠说道:“实验室开了热空调,不冷。”
沈星宁起床气很大,娇俏的娃娃脸简直写了生人勿近四个大字,烦躁地应了一声,抄起保温杯往外走。
圆桌讨论还没有结束,倪蕾敏感地发现竹马不在原来的位置上,曹清语随口说道:“席池去材料室拿课上要用的试剂,别大惊小怪的。”嘴上这么说着,但她留意到沈星宁也刚刚从材料室出来,手上还多了个保温杯,心中不免一惊。
席池抱着个大框子开始给每个同学分发试剂,发到圆桌的时候,看见曹清语的白大褂搁在凳子上,“把衣服穿起来。”然后十分耐心地等曹清语扣上所有的扣子,才把试剂瓶子递给她。
“席池,爸爸晚上想邀请你去吃饭。”曹清语接过试剂瓶,羞涩地提出了邀请,她知道,只要搬出爸爸,席池不会拒绝她。
“今晚?”席池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好,晚上见。”
曹清语小心得答应了一声,然后回到了位置上。
九点过了一刻钟,一位老者才匆匆赶到教室,摘下脑袋上扣的帽子,笑眯眯地说道:“实在抱歉啊同学们,一些私事耽误了。”
见席池已经把试剂派好,招招手让席池来到讲台前,“今天主要以实践为主,大家就动手开始实验吧,有不懂的问题可以问席同学。”然后又笑眯眯地端着手走进休息室。
底下难免会有人抱怨,“还是教授呢,总让席池来讲课,自己躲进休息室偷懒。现在好了,答疑都交给席池了,还不如让席池来当教授。”
另一个白大褂也跟着掺合,“就是,反正席池年年第一,说不定比傅教授懂得还多呢,待会儿我要多问几个问题。”
傅教授是京大毕业的,之后又在国家实验室做科研,获得过不少国际上的荣誉,退休后决定搬回故乡桐乡镇养老。国家级的科研人员都是签过保密协议的,所以同学们以为傅教授只是个退休后又被桐乡大学返聘来的普通老师而已。
沈星宁没精神地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一页一页翻着桌子上的实验报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同学们做完了实验之后都拿着报告在圆桌旁讨论,席池被人群团团围住,沈星宁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从卫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玻璃瓶,斟酌地用镊子拿出一粒药片。
她只用捣臼碾碎了四分之一的药片在显微镜下观察,都是一些零星的分子结构,并不特殊。
已经过了下课的时间,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脱下白大褂的倪蕾拍拍曹清语的肩膀,“看到沈星宁没,学渣本渣,这么简单的实验做到下课都做不出,是故意等着席池去教她的吧。”
曹清语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席池是班委,责任心强,帮助一下成绩偏弱的同学无可厚非。”曹清语可没心思把沈星宁当成自己的假想敌,她除了一张脸还能勉强看看以外,瘦脱的身材和榆木脑袋根本和席池没有共同话题。毫无威胁力的敌人不能称之为敌人。
倪蕾勾着曹清语的手臂,“清语,你也太委婉了,什么成绩偏弱,根本就是年年挂科,年年补考。对了,中午咱们去哪里吃饭?”
曹清语想着晚上和席池的约定,心情大好,“去龙兴一号吃海鲜自助,我请客。”
倪蕾开心地都要跳起来了,龙兴可是H市中心的高端饭店,随便一个包间的低消都是五位数往上,她自己肯定是吃不起的,难得曹清语心情好带上她一起吃饭,想着待会儿一定要多拍几张照片发动态。
曹家世代从商,在H市很有根基,大儿子曹子墨大学就考去京都,现在也在京都慢慢发展生意,小女儿曹清语从小就追着席市长家的儿子跑,甚至因为席池放弃出国,跑到桐乡一个三流大学读书。商人最看重利益,一个曹清语就能让曹家和席家沾上边,曹父曹母也是尽力撮合两个年轻人。
沈星宁专心调节显微镜的光源,散落一旁的是手绘的微分子结构。她写字和画画都歪歪扭扭的,不仔细看以为是什么外星符号。
“需要帮忙吗?”席池看着她的手绘图,无奈地摇摇头,“手还是冷?”
沈星宁抬头,取出固定住的玻璃皿,“我对药理不精通,帮我查一下这药的成分,越详细越好。”
席池晃了晃玻璃皿,看着里面少的可怜的粉末,“这些做样本都不够,别抠抠索索的,至少十粒。”
她拿出压在报告下的密封袋,“合起来正好一粒。”
“……”席池,“我尽量。样本数量不足很影响结果的。”
沈星宁双手插袋,心里暗自骂了句:废话。面无表情的拿上保温杯往外走,刚走一步就被席池拉住,“中午一起吃个饭。”
沈星宁放弃挣扎,席池拉得很紧,强行挣脱手臂反而会弄伤自己,“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早饭也没吃吧。”席池没有松开她,甚至可以猜到她会拿什么话来堵他。
果不其然,沈星宁淡淡地说了句,“来不及。”
席池把她按在凳子上,打开保温杯递到她面前,有些无奈地笑笑,“保温杯里有粥。”
沈星宁看着粉色草莓旁边还挂着个小袋子,之前还觉得累赘,原来是用来放勺子的,她拉开拉链,果然有一把草莓图案的银勺子,她也不急,慢悠悠地一口一口喝粥。
“中午一起吃饭,顺便看你的身体检查报告。”
正在喝粥的沈星宁瞬间变得烦躁,直接丢了勺子不喝了,茶色的眸子上卷翘的睫毛因为愤怒而微微抖动,娃娃脸冷下来,端着手看着席池擦勺子,然后把勺子放回袋子里,接着拧紧保温杯的盖子。
席池也不生气,默默收拾着,“三分之一,是你的饭量。”
从三年前席池认识沈星宁以来,他就知道她饭量很小,她说吃不下绝对不是撒谎或推脱,三分之一是她正常的食量。她很抵触去医院,就算生病了也不会去医院,席池好说歹说才劝服她去中医诊所,那可是他宝贵的生日愿望,居然每年都是要去沈星宁去中医诊所,实在是煞费苦心,结果小姑娘还不领情。
蓝色路虎驶出校门,滑进车流,车里没开音响,空调温度开的很高,席池一件白T,转动着方向盘,偶尔转头看一眼副驾驶上睡着了的女孩,卫衣,黑色外套,黑色牛仔裤,棒球帽,腿上还盖着席池的外套,非常酷的沈星宁标配,一身黑。
桐乡十月的天微凉,阳光透过车窗玻璃打在侧脸的时候并不刺眼,反而暖洋洋的,路边的梧桐树枝繁叶茂,斑驳的光影疏疏密密落满了她一身。
沈星宁侧身靠着椅背,羊毛卷着住了大半张脸,长长的睫毛下一圈乌青,席池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娇小挺翘的鼻子,收起平时的剑拔弩张,均匀的呼吸声衬托得她像极了古董店玻璃柜里保存完好的复古洋娃娃。
她依然没有睡的很安稳,嘴里喃喃说着什么,红灯时,席池俯身想听她说了什么,沈星宁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席池即刻掏出手机挂断了电话,一串不是通讯录里的号码。
车子驶入地下室,光线一下子暗下来,沈星宁突然惊醒,手指紧紧握着安全带,轻声喘气。
“怎么了?”席池打开了车里所有的氛围灯,找了个空车位停好,松了安全带,探身查看沈星宁的情况。
她怕黑,席池是知道的,但今天的反应太大了,他食指有规律地敲着方向盘,幽闭恐惧症,脑子里跳出这个词。
沈星宁解开安全带,猛的回头向后看,后座安静地躺着两只保温杯,她按按眉心,自己今天敏感的不寻常,“做噩梦了。”
席池替她拉开车门,这个解释不大合理,又去后座拿了保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