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下天光,一碧万顷。如此美景,在山东河南之地,大概也只有大野泽才有了。”
唐突站在船迎风而立,他不断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每段话都有出处,衣袂纷飞,神采飞扬。
少年黄巢被驳斥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他虽然平时也算是饱读诗书,但唐突说的这些他平时无法涉猎到。
唐突话里话外天文地理无所不包,这绝不是普通读书人能拥有的才学。
比如“大野泽渐进的人力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这听起来奥妙无穷玄之又玄的概念,像是在黄巢眼前打开了一扇门,让他透过这扇门看到了与众不同的东西。
而触类旁通,他又仿佛悟通了很多道理。
“这唐突如此博学,真是世间罕有的奇才。他到底是何等样人,又是长安哪家的权贵子弟?”
黄巢慢慢低下头去,继续撑自己的船。
想起唐突跟自己不过仿佛年纪,自己枉自平日里心比天高,与唐突一比,却什么都不是。
这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一旦产生就再也无休无止。始终萦绕在黄巢心中,他不由一阵阵意兴阑珊,感觉浑身无力。
令狐婉静静坐在那里,粉嫩的双手托着腮,清澈如水的眸子凝望着唐突俊逸的背影,心潮激荡。
如今种种,她终于明白先生刘蕡的判断是对的,眼前的白衣少年郎深藏不露,绝非常人。
如果这样人真是不学无术的窝囊废,恐怕这大唐天下就没一个男子敢号称大丈夫了。
“令狐娘子,那里其实也有一座山,名唤水泊梁山。而在那水泊梁山之,有108名英雄好汉凭借天险安下了聚义山寨。”
唐突望向远方,声音变得轻轻柔柔起来:“那梁山泊纵横河港一千条,四下方圆八百里,山排巨浪,水接遥天,鹅卵石迭迭如山,苦竹枪森森如雨,深港水汊,芦苇荡荡……”
“唐公子说的水泊梁山莫须有,我辈在此啸聚多年,怎就不知?”
少年黄巢撑着船忍不住插话道:“若真有你说的这108位英雄好汉,我日后倒是要去会他们一会!”
梁山好汉要在后世北宋末年才出现,唐突不过是偶有所感,借未来的事讽刺黄巢而已,奈何他听不出。
唐突朗声笑了:“那水泊梁山的英雄与你们的大野泽寨大不同,人家从来不打家劫舍,图财害命。相反,人家干的是除暴安良、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大事儿!”
“替天行道?!”
黄巢心内一震,望向唐突的眸光中又多了一些复杂的光亮。
他低下头去继续撑船,若有所思。
半响。
黄巢突然停下船篙,双手抱拳向唐突深施一礼道:“何谓天道,何谓替天行道,还请公子教我!”
唐突微微一笑:“天之道,其犹张弓也!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
唐突张嘴就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当神棍的潜质。
“世界有其规则,是为天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此乃天道也。所以替天行道,就是替天平衡这人世间的不公道,比如我说的梁山好汉除暴安良、劫富济贫。”
“公子说的这些我倒是也懂一些。这么说来,如今朝廷无道,官府横征暴敛民不聊生,我辈啸聚在大野泽中效仿古人揭竿而起,也算是替天行道了吧?”黄巢嘿嘿笑着。
“你们这叫替天行道?你们对外劫掠过往客商,所得资财供养山寨下逍遥快活,对内禁止周遭渔民下湖捕鱼,不知道坏了多少人的生计,还敢号称替天行道?天道是正道。高居庙堂之者仁政爱民,这是正道居于江湖之远者,行侠仗义济危扶困,这是正道哪怕是升斗小民贩夫走卒,与人为善,和睦乡里,也是正道。至于你们,彻头彻尾就是黑道。若再有什么祸乱地方的野心,那就变成了邪魔外道,必将遗臭万年。”
唐突义正辞严,似乎越说越气愤,扬手指着黄巢好一通斥责。
说得少年黄巢掩面羞惭,自觉无脸见人了。
令狐婉在一旁咯咯娇笑起来,心里那个爽快欢喜至极。
唐突心中暗笑,他不知道黄巢回去之后,会不会在大野泽水寨中竖立起一杆替天行道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