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声音也渐趋温柔下来:“对了,阿突,我刚才路经坊市,还看到了你贴的告示……城中百姓都在称赞,你以德报怨,真有上古君子之风。”
唐突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朱薇又道:“可有逃奴返回?阿突,我耶说了,若有人回来,你便将他揪送至官衙严办。此等恶奴背主潜逃,罪该万死,其行当诛,不能就这么轻易饶了他们。”
朱薇声色俱厉。
唐突摇了摇头,叹息道:“娘子,我想着,唐家已然落难,即便他们不曾逃离,凭我一个衣食无着的少年,时间久了,也很难养活得起诺大一群家奴。”
“既然如此,不如放他们从良,各谋生计,也算是皆大欢喜。”
朱薇深深凝视着唐突平静的面庞:“阿突,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当真一点都不记恨这群恶奴吗?”
“记恨什么?我决意不再追究了。只是有时候想起来,总觉得这群仆婢实在是太愚蠢。逃奴可是重罪,而不脱贱籍,天下之大,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总归是主仆一场,我也不忍心看他们不得善终,罢了,还是还他们一条生路吧。”
唐突慨叹连声。
他抬头来认认真真望着朱薇又道:“娘子,你们朱家在城外的庄子田产颇多,也需人耕种,若是可以,不如替我收留了他们,也算是积一场功德了。”
唐突轻轻柔柔不动声色的一番话,说得朱薇心头猛一跳:难道他怀疑了什么?
但顷刻间,朱薇也笑着称善。
她又耐着性子赞美唐突是佛菩萨心肠,表示如果可以,朱家愿意收留一些唐家逃奴,帮助唐突成就这场功德。
“哎……其实又何必私逃呢?好聚好散不可以吗?先父出事之后,我本来就想遣散他们,另外帮他们找一条生计,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们就成群结伴夤夜潜逃,让我唐家蒙羞。”
朱薇暗暗撇嘴,心道你们唐家最大的羞耻是生了你这么一个窝囊废,而不是别的。
唐突慢慢站起身来,随意拍了拍手,神色落寞。
“娘子,这几日我想过了,给严公拜寿之后,我就离开青州去东阳山里的千佛寺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了过残生吧。”
这回朱薇真的是吃惊了:“阿突,你要出家为僧?”
唐突嗯了一声:“是的,我意已决,娘子你不必再劝我。在这世上,我已无牵挂之事和牵挂之人,皈依我佛、入山静修,于我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朱薇沉默了片刻,心思微微有些激荡。
她在想,这唐突窝囊固然窝囊,举止乖张,却算得上是一个可怜人,心肠柔软又称得上是心地善良之人,此番是不是就饶过了他,给他留下一条最后的生路?
但她的心软和心潮激荡只有瞬间。
很快,她就恢复了心冷如冰。
那件事关乎朱家的前途命脉和生死存亡,在这场惊天动地的谋划中,唐突是一颗关键的、不需要耗费成本、最容易掌控的棋子,只有让严休复心存旧情的唐家废物登台亮相,同时充当替罪羊,计划才能万无一失。
“阿突,那你好好歇着,时间到了,我会亲自陪你去严府拜寿。我还是那句话,若得严公青睐庇护……你的前途将来自有转圜余地,你其实也不必这么心灰意冷。”
朱薇幽幽一叹,转身走去。
唐突不置可否,挥挥手,又缓缓趺坐在地,继续闭目养神晒着温暖的太阳。
朱家的阴谋不简单,这个女人更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