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那是逆犯同党啊,纵然铃娘的条件如何叫人心动,单这一点总是叫人无从答应。好的乳娘自然难寻,尤其是铃娘这般素质的,甚至可以说是万里挑一。若是旧主并非那样的人家,陆夫人也不至于如此纠结。铃娘知晓任谁都不敢随意收留自己,尽管自己只是一个下人,但是作为侯府公子的奶娘,身份何其特别。
是以,铃娘也不是没有想过隐瞒,但是一想到自己这一路的经历,若是靠着隐瞒不说留下,怕是她自己也是心内难安。直到听闻织造府上的姑娘小小年纪脾气大得很之后,铃娘这才坚定了坦诚相告之心。毕竟不论如何,决定权都在襁褓之中的奶娃娃手上,若是真能留下,便是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织造府也能将自己摘出去。
毕竟提前知晓这一切,但是碍于爱女只能留下,便是有人想要借此做文章,也无处下手。是以,铃娘看着陆夫人为难的神色,再看看旁边那一夫人,眼眸之中的神色倒是铃娘都看不懂的。虽然看不明白,但是铃娘知晓那一双眸子之中没有犹豫,没有纠结,亦没有恐惧,似乎隐隐的有着铃娘看不懂的兴奋。
其实铃娘这一生还从未跟庶族打过交道,尤其是又是新近回到苏州,对于这些庶族众人并不十分相熟。毕竟她幼年长于村落,长到十岁便被爹娘卖到了侯府做丫头,从此就一路从小丫头升至一等丫鬟,因为聪明机灵且保有善良的品性,侯府主子们也是格外爱重于她。到了成婚的年纪,寻常的丫鬟都是配了小厮,然后作为家生子世代为奴,但是因为铃娘的秉性,定远侯府的老夫人亲自给她配了良民。
成婚过后,自然是夫唱妇随,铃娘虽然未能解脱奴籍的身份,但是定远侯老夫人却也慈爱,虽然身份上还不得自由,实际却也不再受侯府约束,不必再做活了。直到铃娘诞下头胎儿子与定远侯夫人幼子在同一月,几乎不假思索的,铃娘便选择了回去侯府做了小公子的乳娘。
是以,这些年尽管铃娘乃是奴籍,但是寻常交往之人,都是世家之人与和她一样出身但是也因为身在侯府进而所见所闻与寻常百姓再不相同的伙伴。若是没有定远侯府的祸事,想必铃娘如今还在世家之中飘荡着。也是因为丈夫并非奴籍,乃是自由人,定远侯府家破那一日,铃娘才得以逃脱二次变卖的命运。虽然也是费了一番周折,到底还是捡回了一条命。而后随夫回了苏州,过起了寻常农妇的生活。
这一路以来,铃娘见识的不是世家高门之人,便是寻常村落村民,对于中间的庶族,反倒是全无瓜葛。是以此刻,看着许七太太的目光,铃娘却是有些读不出其中的意味。因为不了解,自然对她们的习性更是陌生,是以她不认识许七太太,亦看不懂许七太太的眼神。
许七太太却也不曾多言,只是双目灼灼地看向陆夫人。平心而论,许七太太是想要铃娘的,毕竟自己腹中胎儿将来也需要乳母。这般品性的乳娘,着实省事儿。哪怕出身定远侯府,但是到底也就是一个下人,上头那些人大人物哪里来的那样多的精力,来盯着清河王府一党十数家府邸成千上万的下人。
只是到底乳娘不比其他,看着铃娘前襟的水渍,许七太太心中便是有无数想法,都因为等到腹中孩儿出生铃娘早已经双乳空空了,到底是不巧了!但是许七太太到底还是不曾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若是陆夫人碍于其旧主不肯收留铃娘,自己说什么也是要带回去的。哪怕做不成乳娘,回了奶,留在身边也是大有裨益的。
怀着如此想法,许七太太看着陆夫人,只等着她开口出言拒绝。只是看着陆夫人纠结犹疑的神情,许七太太知晓她何尝未曾想到这一切,只是到底还是担忧。毕竟今秋陆家二郎就要正式入阁,这时候留下总是隐患,但是不留又格外不舍。尽管许七太太与陆夫人相交也是近两月才越走越近,但是在看人这一点上,两人倒是出奇的相似。眼前的这个铃娘,都不必多加测试,只看一眼便知晓乃是至诚至善之人。
只是就在室内安静一片的当下,阿九却是突然哭开了。
听着阿九的哭声,众人自然是立刻齐刷刷地看向了阿九。这不看倒是不打紧,一看众人也不免惊诧。谁也不知何时开始,阿九竟然从面向陆夫人的一面翻过身,一双含泪的眸子正对着铃娘。看着阿九哭声震天,尽管铃娘还未近身,在场之人心内不由得又是一阵轻叹,神情不约而同地一黯,这孩子还是不喜啊!
在场之人,或许便也只有铃娘有些不知所措,随即便看向孙嬷嬷想要了解些什么,但是孙嬷嬷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咱们先出去吧,也不知是怎的,我们家姑娘总是不肯直接吸乳,前头十几个乳娘,她一个都不要。真是对不住啊,等夫人哄好了姑娘,我在替你求情吧,姑娘是个善心的,不会不管不顾。”
说话间,孙嬷嬷便推着铃娘离开花厅,往门外走去。陆夫人自然是轻声哄着哭闹的阿九,想要叫她安稳些。只是随着铃娘越走越远,阿九的哭声也越发高昂,小脑袋更是随着铃娘的动作不断移动,一时之间,连陆夫人都哄不好这个襁褓中的小阿九了。许七太太见状倒是有些诧异,虽然才两月,但是对于阿九这孩子,许七太太到底还是有些了解的。
人小鬼大,主意极正,且还极为听话。寻常遇上不喜之事,尽力躲开便算了事。便是躲不开,也不记仇,宽慰几句便好了。如今天这般,连陆夫人都哄不好的情形,倒是格外的少见。许七太太与眼下着急不已的陆夫人并不相同,到底是旁观之人,看着小阿九一双眸子不离铃娘,且哭声随着铃娘越走越远越来越高,许七太太心内不由有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