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如此尊崇织造一家,因为自己到底平白叫人落到了这后头,到底是到了文风鼎盛的苏州,连带着粗人都更知礼几分。看着身边人依旧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时不时踮脚眺望,看看前头是个什么章程。
这外乡人不由握了握自己不甚丰满的钱袋,随即不由出言致歉:“兄弟对不住,都是因为我这人,倒叫你少看了多少热闹,不如一会儿结束了,请兄弟吃茶饮酒罢!”
那人正不错目的望着前头,虽然离得远倒也像是看到了些什么,头也不回的摆手说道:“大哥不必客气,远来是客,正好带大哥游一游苏州,也顺带练习兄弟我这一嘴不甚利索的官话,要请还是兄弟我来请的,大哥万莫推辞,下一回等大哥在苏州落了跟再请我必不推辞。”
虽然时常听闻这江南鱼米之乡,百姓富足安居乐业,但是外乡人心内总是有几分不信的。再富足,又能好到哪里去,天下百姓具是过着一样的日子,便是富些也是有限。却是在见识到这样面不改色的宴请陌生人的淡然之后,总是信了,这样的底气,可不是自己便是请人吃饭还需得掂量掂量钱袋重量之人可比的。
如此一想,心内倒是多了几分怅然,然而怅然过后,心内又生出无限激荡。这样的地方,机会应是遍地,这个朋友却是要交定了,家中妻女今年应是有望买身新布做衣裳。想到家中妻女,这人便又想到了织造府中的八位公子,一时间难免艳羡。虽然关于织造府也有了些了解,但是到底还是不明白一个闺女有什么值得这样大肆庆祝的。
不由学着身边人一般模样,伸长了脖子,往前探看。因着身高腿长,比之江南人高了不止一头的人倒也占尽了优势,只消一个探头,便能看清前头的动静。只是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心间的疑惑却是更甚。
只见大门洞开,丫头小厮列了两排,中间立着的,分明是一位笑容满面的儒雅青年。这样春风和煦的模样,倒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了。只是,这还不是叫那外乡人震惊之处,讶异的,却是丫头小厮们之间,也齐齐列着的一筐筐铜钱。这都不必多问,必是撒钱为庆,举城狂欢的由头。至此,那人总算是明白,自家闺女与这织造府上的闺女并非一样的女儿。这一位甫一出生,便是尊贵富足的存在,与自家连做身新衣裳都得哭红了眼睛才能勉强扯一匹碎花布的女儿们却是有着诸多不同。
这一头沉思中的外乡人低下了头颅,而苏城百姓口中的织造大人,却是红光满面的朝着一众聚集在自家门前大街上的百姓拱手道谢:“多谢诸位前来庆贺小女初诞,笛春也准备了些小小心意,还请诸位不要嫌弃此举过于直白铜板稍显寒酸!”有幸挤在前头人们自是连连摆手,高声回应:“织造大人客气了,便是不准备这些,我们也是要上门贺喜的。府上难得有了姑娘,这不止是织造府上大喜之事,更是我们苏城大喜。”
此话一出,众人具是点头,连声附和。而在这此起彼伏的贺喜声中,有一道却是格外招耳:“大人之喜便是我们百姓之喜,听说得月楼今日也打了庆贺的招牌,只要今日进得月楼,说一句陆家姑娘的吉祥话儿,便会送上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呢!”听闻这话,人群瞬间沸腾。上好的女儿红,那可是好东西啊,便是富足如苏城百姓,也是觉得惊喜连连。一时间,人人脸上的欣喜愈盛,只是眼巴巴地望着织造大人陆笛春身后的一筐筐铜钱。倒也并非众人想着这些赏钱,只是这些是喜钱,多也好少也罢沾些喜气才是紧要之事。
人群沸腾,陆笛春自然也听明白了人群中的那一声高呼。只是不比百姓简单直白的欢乐,陆笛春却是瞬间皱了眉头。得月楼是苏城第一楼,便是陆笛春等闲也是不会轻易造访的。倒也并非织造府银钱不够,只是到底是朝廷官员不好过于铺张,兼之与夫人恩爱有加,若非午膳回府不方便,总是要在一处用膳的。但是,得月楼,陆笛春心内却是如明镜一般,十分清楚。任何一家酒楼,背后若是无人,定是到不了如此大的规模,得月楼背后,却是不比别家,乃是今上的五皇子经营的。今日得月楼这样大手笔,陆笛春心内怎会不加以多想。
只是,到底身在人前,不好坏了大家兴致,陆笛春朝着左右颔首微笑,随即今日织造大街的欢乐终是到达了顶峰。
小厮们搬着框子,丫头们自是一人跟了一筐,伸手抓了一把铜钱朝着人群丢去。要不怎么说织造府得苏城百姓爱戴呢,只看小厮丫头们面如春风的笑脸,再看他们还特地照顾到了排在后头的,专程走了出来撒铜钱,尽可能的叫每个人都沾到织造府的喜气。陆笛春含笑看了片刻,随即便再次朝着众人拱了拱手,转身回去看刚刚诞生的小囝囝。
隔了一道门,外头鼎沸的欢乐声音,便也随之小了些。陆笛春也随之眉头紧锁,身旁的阿白也是贴心,觑到陆笛春不悦,不由开解道:“大人不必挂心,得月楼事前并未招呼,左不过就是为了今年的税收想要大人帮着给江南巡抚说说情,减免些银钱。”陆笛春却是缓缓摇头,低声说道:“阿白你算一算,是得月楼一季的税重,还是今日一日散出的女儿红重?”
“那自然是税重了!”阿白想也不想,看着陆笛春笑着说道:“大人还是放宽心吧,得月楼这样的酒楼,一年的税便已是吓人。一日散出些女儿红,又算得什么?他说顶级便是顶级了,今日去的多是寻常百姓,哪里品得出寻常与顶级的区别。大人还是进去看看夫人姑娘吧,这么一会子想是夫人该想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