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不曾为自己解释更多,只是一身素衣立于溶溶月色下,一如往日地风华出众,却双眸明澈,不复往日的目无下尘,甚至有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柔和地凝视着阿原。
阿原被他看得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要蹦出胸腔来。
这自然不该是她阿原该有的情绪;这是眠晚,这是无论景辞做了什么,都会无条件原谅和服从的眠晚。
那个娇憨温顺的眠晚,其实从不曾死去,从不曾。
她的眼睛已然湿润,忙抬手抚了抚额前碎发,借机用袖子拂去泪意,方才挺直了腰,说道:“其实你还是不懂眠晚。她能承受的可能比你想象得还要多得多。知夏姑姑必定不会告诉你,那次令她终身怕水的落水,只是因为她痴心妄想,居然敢要求跟随你和则笙郡主一起去探访亲友,才被知夏姑姑亲手推入湖水,淹到濒死再拖上来,然后再淹下去,再拖上来,一次又一次,又一次……那次生病,不是因为落水,而是因为恐惧,对水流不断呛入肺中的恐惧,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景辞的瞳孔蓦地收缩,抿唇盯住她。
阿原仿佛又觉出那种冰冷而恐怖的窒息,声音竟有些发抖,“你回镇州那日她没去送你,并不是计较你夜间的轻薄,而是你离开后,你的好姑姑恨她受了教训还不知羞耻,竟敢勾引她尊贵的少主,拿针将她扎得起不了身,把……她根本说不出口的部位扎得跟筛子似的,——估计比你被饿狼咬的伤口还要多。”
景辞面色已然苍白,他退了一步,问道:“还有吗?”
阿原道:“有!不过倒也全怪不得她了,她蠢,我也蠢。她上了人家的当胡说八道,而我也中了人家的计信以为真。”
阿原本不愿承认那个温顺到懦弱的眠晚是她,但这时已然以“我”自称,却是激愤得难以自抑。
又或许,她自己也已分辨不出,她到底是眠晚,还是阿原。
她道:“她说我是原夫人和梁国皇帝的女儿,燕国皇子娶了我好处多多,既可以随心所欲地玩弄我,玩腻了可以借我身世之事将我打入冷宫,顺便牵制梁国皇帝,或者让我帮着领兵对阵,看我跟梁帝父女相残……我藏在帐帷后,听她向怡贵嫔说着赵王府的好计谋,差点吐了。从一出世就被人这般摆弄戏耍着,我这辈子算是什么?你们背地里的笑柄?行走着的天大笑话?”
景辞未及听她说完,便已猛一躬腰,痛苦地呕吐出声。
蔷薇的清气里立时弥漫起药的苦涩。
他做了丰盛的晚膳,但他病势未愈,喝的药远比饭菜多。
他本不是为自己做的饭菜,也不想为别人做饭菜。
他只喜欢看他宠溺的小丫头能香香甜甜地吃着他亲手做的饭菜,吃得双颊鼓鼓的,眼睛亮晶晶地仰望他。
他看她成了瘾,所以从不吝啬为他的笨丫头洗手做羹汤。
好容易将服下的药汁吐得干干净净,他艰难地站起身时,已是满天星斗乱晃,白玉般的明月也不知闪成了多少个。
身后悄无声息地伸来一双手,扶住他,让他稳住身形,才递过去一方丝帕。
景辞接过,拭去唇角的污渍,只觉满口的苦涩蔓延开去,侵得满心满肺都苦得化不开。
他喘着气,低低道:“眠晚,对不起。阿原,对不起,对不起……”
他忽转身,将阿原抱住,紧紧抱住。
阿原想推开,却觉他居然在发抖,全身都在发抖。
一滴两滴的热泪滚落她颈间,烫得灼人。
阿原的眼睛忽然也烫得厉害,便再也推不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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