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西金阵营中的大火已经被扑灭,浓浓的烟尘遮蔽了颍州城的上空。
站在城墙上远远看去,隐约间只能看到西金阵营中亮起的无数火把。
戌时一刻,西金人的攻势已经全部退去。
这一天,张翔等人守住了颍州城。
当然,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难以承受的。
南楚七千人的守城将士,在这一天之后,折损了两千多人,近千人受伤。
西金虽然被摧毁了三架投石车,但这三架投石车前期的攻势也几乎摧毁了半个西侧城墙,他们损失的兵马也仅三千人左右,这对于三万人大军的西金来说,不过是损失了十分之一的兵力,而作为西金主力的骑兵还未伤筋动骨。
张翔很清楚,假若城一被破,西金光是这七千骑兵涌入城中,便能成为整座城池百姓的噩梦。
此时的张翔坐在城头,他本来就生着病,若不是这股意志撑着,他早就撑不下去了,小奴已经又熬了一次药给他喝,他喝完之后便撑起身子在城墙上继续巡视。
小奴跟着他担惊受怕了一天,此刻已经被他强制安排到了角楼中睡了过去。
空气中传来的皆是血腥味,这一天,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身临其境,真正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
城墙上,城墙下,皆是尸体,有的随着大火已被焚烧,有的还孤零零的躺着。
附近的天空,时不时有准备吃腐肉的乌鸦盘旋。
它们的叫声蚀骨。
秦傅头上包着方巾,他也受了伤,此时正与将士们坐在城墙上给予他们鼓励。
纪恪带着士兵继续修补那被砸坏的西侧城墙,百姓们也还在陆续的给他传递材料。
这一晚,对于城内每个人来说,注定都是一个煎熬。
过了一会儿之后,纪恪来到了他面前,给他汇报城墙的修补情况:“驸马,城墙损坏得太过严重,有的地方随时都有塌陷的可能,也就只能暂时补补,想要达到完好的防御效果,这么短的时间是不可能的。”
张翔点点头,脸色倒是显得平静了许多:“能补多少就补多少吧!”
纪恪满脸的担忧:“驸马,明日可怎么办?这一天,我们就损失了近半的兵力,西金虽然没有了投石车,可损失的人马也不多,明日他们若不计后果,就算用将士的性命填补,也能从损坏的西侧城墙攻上来。”
张翔苦笑的看了他一眼:“纪指挥使可有好办法?”
纪恪单膝跪了下去,重重的拱手:“末将无能,敌我双方兵力悬殊太过庞大,除了坚守,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张翔点点头,自言自语,笑容苦涩:“是啊,这兵力悬殊太大,除了坚守,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们能守住这一天已经不错了。”
然后他问纪恪:“纪指挥使,奉阳府和利州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奉阳府的还有两天,利州的大概还有三日。”
“来不及了。”张翔摇头:“我们倾尽剩下的兵力,就算能守住明天,几乎也没兵了,后天他们再攻,我们拿什么守?百姓吗?那除了送命还能干什么?”
然后他又问:“纪指挥使,我们守城,最重要的是什么?”
“百姓的性命。”纪恪回答。
张翔点头:“城池没了,我们还可以再夺,可百姓的性命若是没了,那就没了,眼下的情况,我们就是要先保这城内七万百姓的性命。”
“那怎么保?”纪恪连忙问。
“撤城。”
张翔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去把秦大人叫来,我刚才已经想过了,明日撤城的话应当还来得及。”
很快,秦傅也来到了他面前。
张翔对他道:“秦大人,你用最快的时间通知城内的百姓,准备撤城,能带的东西都带走,带不走的全烧了,纪指挥使调出两千兵马,分成两批,一批负责东城门,一批负责南城门,明日我会用剩下的两千兵马来守西城门,给你们争取撤离的时间。”
“驸马…”秦傅大吃一惊。
看他犹豫的样子,张翔也有点火了,怒道:“秦大人,你听不懂吗?撤城,如今我们四千兵马,怎么守?守不住了,这城门一破,城内七万百姓就成了西金人的俘虏,他们会用这七万百姓的性命来和南楚朝廷谈判的,退一步说,就算他们不拿来当做谈判的筹码,那你认为西金人能放过这七万百姓吗?他们还有自己的兵要养,你觉得他们是要养自己的兵,还是要养这七万百姓?凉州的覆辙你想再发生一遍吗?你想成为千古罪人吗?”
被张翔一阵数落,秦傅身躯猛的一震,接而轻轻颤抖,艰难的开口:“驸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若有别的办法,我何故出此下策?”
张翔摇摇头,语气平静了下来:“秦大人,尽快把事情传递下去,趁西金人还没发现,明日你带着东城门的百姓撤离出城,纪指挥使带着西城门的百姓撤离,颍州城就算落入西金人手里,只要守住了东面奉阳府和南面的利州,西金人照样没有东进的机会。”
“驸马,那你呢?”秦傅和纪恪同时问。
张翔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守城。”
“万万不可。”两人皆是大惊失色。
张翔连忙摆手,止住了两人要说的话:“我意已决,这是命令,百姓撤离城池,西金人若发现了,必定会派人追击,北城门封闭,他们要追也只能从南城门,南城门我会布置一千兵马堵截他们,给你们多争取一点撤离的时间,只要你们能逃出五十里,他们便不敢再追。”
这几日以来,张翔俨然已经成为了他们守城的主心骨,所以对于张翔的话,他们是言听计从的。
听了张翔这决绝的话,纪恪重重的抱拳:“驸马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将这些百姓安全带出颍州城。”
“下官也定不负驸马期望。”秦傅也重重对他行了一礼。
张翔有些疲倦的挥了挥手:“好了,时间紧急,都快点去忙吧!”
六月初十的子时过后,颍州城内开始出现了骚乱,然后骚乱声越来越大,城门处的百姓也越聚越多,官兵点着火把,把所有的百姓聚拢起来,有序的将他们往东城门和南城门的方向赶。
在这诸多百姓之中,想走的很多,不想走的也很多。
那些想走的百姓其实在好几日前就已聚集到了其余的三座城门处,只不过由于官府下令封城了,所以他们一直才没能离开,这几日以来,甚至不少人都守在城门下,企图想着只要城门一开就立刻逃出去。
此刻听说官府要开城放人,这些想走的别提有多高兴了,一个个背起行囊,拿着包裹,就等着城门一开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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