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奏《无端为子蒙疑大辱国体乞赐先行罢斥以公试典事》,该臣在阁,接得礼部郎中高桂揭帖一纸……”
朱翊钧刚听了开头,还没进入正题,就开口道,
“知道了。”
皇帝抬起手来,按揉着自己的左侧太阳穴,
“申时行有无据此事上本?”
孙暹应了一声,随即念起了另一份奏疏,
“申时行奏题《为庸劣招疑有愧重职乞赐休致以全晚节事》,臣在阁办事,接得礼部郎中高桂揭帖……”
朱翊钧仍是只听了开头的那一句话,便挥手打断道,
“哦,阁臣都在奏本中明言对辩言官揭帖了。”
皇帝顿了一顿,似是思忖了片刻,道,
“那这是要上《实录》的架势了。”
李氏在一旁问道,
“揭帖原是不上《实录》的吗?”
孙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听皇帝耐心解释道,
“嗯,揭帖经‘缄封’则称为密揭,若是不经内阁,那编撰《实录》之时,总裁官一般并不将这些密揭内容载入《实录》之中,若是不具署名的私揭或匿名揭,乃为无根之谤,则为朝廷所禁,所以后代……啊,如今士林在野编我朝国史,必得四处游历、求访群书。”
朱翊钧认认真真地向李氏科普着,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懂的语言,李氏也知道他是暗喻乾隆为编撰《四库全书》而网罗天下书籍,于是微笑着点头受教。
她当然厌恶满清,是见了朱翊钧才会这般在关于满清的话题上露出这般笑容,朱翊钧又很快将话头转了回来,
“不过高桂年前参阁臣之子,是为言官官揭,倘或阁臣不以辩驳,没有票拟、批红,那六科一般亦不以抄发,而如今两位阁臣都在奏疏中阐明高桂参劾一事,又递进宫中要朕批阅,那就肯定是商量好了,一定是抱着载入《实录》的决心了。”
李氏道,
“阁臣这是问心无愧,不畏身后万世之名。”
孙暹又瞥了李氏一眼,心想,没想到李进忠看女人还真有点儿门道,皇爷待这个新上来的李选侍果然非同一般。
朱翊钧点了点头,朝孙暹问道,
“除了两位辅臣,还有其他人据此事上疏吗?”
孙暹道,
“还有总督蓟辽右都御史张国彦为其孙张毓塘上奏辩疑,乞罢官而请覆试。”
朱翊钧这会儿却是迟疑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张国彦现在还在总督蓟辽军务,而是孙暹一提“其孙张毓塘”,就让他想起张国彦之子张我续。
历史上张国彦祖孙三代都是名副其实的大明进士,一门有两个尚书,只是后来张我续因仕途受挫而依附魏忠贤,甚至娶了魏忠贤的侄女为妾,以魏忠贤侄婿自称,故而后来魏党倒台之后,致使他们祖孙三代都不能进《明史》立传。
想到这里,朱翊钧心下就陡然生出一层疑虑。
他有那么一瞬间就在怀疑,张我续不是从魏党崛起后才依附魏忠贤的。
而是在更早以前,也就是现下万历十七年这个时间段,他们就因为某个历史事件,而千丝万缕地联系到一起了。
孙暹见皇帝久不开口,不禁请旨道,
“不知皇爷是否准允覆试?”
朱翊钧这时看了侍立在后的魏忠贤一眼,问道,
“李进忠,你怎么看?”
魏忠贤受了那么一问,也不顾手中持有奏本,当即跪下道,
“事关科考,奴婢岂敢妄言?但凭皇爷圣裁。”
朱翊钧一大早起来刚刚被那一大群外臣跪了一场,此时再见魏忠贤下跪,不觉心中烦闷,
“行罢,你起来罢。”
皇帝暗自自哂,或许确实是自己将历史人物想得太复杂了,老魏再有本事,也要顺应历史潮流啊,他一个刚进宫的小阉,还在本管太监手下听训呢,这会儿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私通边臣啊,
“依朕的心思,实在不必覆试,阁臣如此坦荡,想来其中并无弊端,自后科场只照旧规严加防范,毋滋纷纷议论,有伤国体便是,这等小事,只须参发礼部知道就是。”
孙暹忙道,
“皇爷,既有圣命,又发下科部,那邸报一定是会抄传的,值此春闱之时,倘或不允覆试,各地士林举子必然会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到时,即使阁老之子有真才实学,又如何保得国体呢?”
“奴婢见二位阁臣在奏疏中所言,情真意切,辞句诚恳,皆道皇爷若不允覆试,则乞休回乡,以保名节……”
朱翊钧淡笑道,
“嗳,他们在奏疏中这样说,主要还是想借此让朕下定决心处罚高桂,或是让高桂因此事去职,毕竟他们都已经讲到这里了嘛。”
“证明不了清白,就是阁臣离职,要是证得了清白呢,那就合该是弹劾他们的言官离职了,他们就是这么个意思,你在司礼监那么久了,难道就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吗?”
孙暹缄默不答。
朱翊钧抬眼望了他一眼,又补充道,
“说实在的,朕是信任内阁,这才有如此说道,倘或阁臣一有覆试之请,朕就立即准允,那外人才当真会质疑阁臣之子的才学,那才叫寒了先生们的心。”
孙暹不敢再多说,他知道眼下再就此事多说一句话,皇帝就会疑心他背靠司礼监阴结外臣,冯保的前车之鉴不远,他实在是不敢在口舌上多放肆,何况皇帝已露亲厚之念,称阁臣为“先生”了。
朱翊钧见自己吩咐完了,孙暹还没有告退的意思,不由问道,
“好了,还有何事?”
朱翊钧问这句话的时候,眼角余光是留意着魏忠贤的,他觉得是魏忠贤要汇报王承勋的事情,孙暹才会捎带他进乾清宫的,不料,孙暹却递上另外一本奏疏,禀报道,
“皇爷,李材从云南呈来了试种红薯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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