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魏四是个不要命的无赖赌棍啊,何况你愿赌服输,我当然先想来问你了。”
魏忠贤微笑起来,
“也就是您慧眼识珠,我老婆就看不到这一层,她只会骂我是个疯子。”
孙暹鼓励道,
“女人就是这样,不想庸庸碌碌过日子的男人在她们眼里都是疯子,所以外头人总说宦官孤独可怜,我倒觉得他们是在嫉妒咱们,不是我心理阴暗啊,我觉得大部分普通人的婚姻常态就是这样,常态就是钱不够用,人们把仅有的一点儿钱投入到供奉双亲和生儿育女里,于是就不配再拥有爱好。”
“要花钱的爱好自然不行,不花钱的爱好,也不得行,因为有那时间一般人都用来琢磨怎么挣更多的钱,如此在平淡如水的时光里一点点扼杀掉过往的自己,美其名曰成亲之后成熟了,收起心来过日子,而实则呢,我也没见那些结婚生子的男人过上甚么令人艳羡的好日子。”
“说句实在的,等你在宫中站稳脚跟,想要甚么样儿的女人都有,现在行情就这样,只要你在北京有一套大宅子,管你是宦官、赌徒还是无赖,总能找到听话的女人,比外头花大价钱成亲的男人可要舒服多了。”
魏忠贤笑道,
“就冲着您当我是个人物,我魏四也不能辜负了您的一片苦心,说罢,到底是甚么样的差事啊?”
孙暹点了下头,简明扼要地将漕运改海运的来龙去脉与其中种种的门道算计向魏忠贤复述了一遍,末了又道,
“原本这种差事是轮不到你这种新入宫的小阉的,只是皇爷吩咐下来,要从司礼监和御马监里拨几个不同大珰名下的新人去听候差遣,你如果想应承下这份差事,我可以让御马监的刘吉祥当你的照管。”
“照管”又被宫里的宦官称为“照管老叔”,这是从“本管”衍生出去的另一层派系关系。
由于有的大珰将小阉收养至名下后,并不直接抚育,而是派自己的心腹太监辅助照管,这些“照管太监”与大珰名下的小阉便产生了“叔侄之义”,故而被称作“照管老叔”。
依照道理来说,魏忠贤一进宫就能被司礼监“本管”、御马监“照管”,已经可谓是万历十七年那一批入宫太监中的“顶配”了,但是这位来日的“九千岁”依旧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见他骨碌骨碌地一转眼珠,不慌不忙地道,
“劳您替我费这般心思,真是比我自个儿的亲爹还亲,不过这事儿您是不是得向宗主爷报备一声,或者让我向宗主爷磕一回头、请一回安?那么重要的一件差事,宗主爷却是一点忙都帮不上,这岂不是有负于皇恩?还有东厂的督主爷对此事,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意见?”
孙暹反问道,
“你觉得他们该有甚么意见?”
魏忠贤道,
“不好说,但是如果是我坐在那个位子上,我一定会怀疑皇爷是不是不再信任我了,宦官的差事不让宦官来管了,这总不是个好兆头罢?而且如果皇爷想通过这件事在司礼监再提拔一个信得过的人委以重任,那我”
孙暹接口道,
“那你甚么?你难道还能左右皇爷?”
魏忠贤继续道,
“我一定会想办法让皇爷打消这个念头,让皇爷知道他身边只有我一个可信之人。”
孙暹道,
“所以你现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宗主爷和督主爷会在你们这些小阉背后放暗箭是吗?”
魏忠贤道,
“您总不能让我无端相信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罢?再说,这件事牵涉到皇贵妃娘娘的兄长,即使宗主爷是个正派人,可我若是因此就莫名其妙地被看作是翊坤宫一党,那我不是太冤枉了吗?那国本之争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孙暹笑道,
“可皇爷很钟意皇贵妃娘娘啊,你若是想取信于皇爷,和皇贵妃娘娘站在一块有甚么不好?”
魏忠贤讶异道,
“您觉得皇爷很喜欢皇贵妃娘娘吗?我同您的看法却是恰恰相反。”
孙暹道,
“哦?你都没见过皇爷和皇贵妃娘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魏忠贤笑道,
“因为几个月前我自己就是一个有老婆孩子的男人啊,如果一个人是真爱另一个人,那他或者她根本就舍不得让对方去冒哪怕一点点风险,就好比我每次出去赌博我老婆都要带着我女儿出去骂街,嗳呀,我赌输了我老婆要骂,我赌赢了我老婆更要骂,而且骂得比我赌输了的时候更难听。”
“为甚么呢?因为她知道我一在赌桌上赢钱,下回就会扔更大的本儿进去赌,她怕我赢了一回,下一回一输就把我整个人都给输没了,虽然事实证明最终是我赢了钱、她没了人,但是这个道理是相通的。”
“漕运改海运的利益牵扯巨大,让百姓投票选吏恐怕会引起内外两朝的诸多不满,这些皇爷难道会不知道吗?皇爷当然知道啊!既然皇爷知道这件事,却还是将郑国泰推上前去冒险,这难道会是皇爷钟情于皇贵妃娘娘的表现吗?”
“您对比一下,假设我老婆不是见我一赌博就带着我女儿去骂街,而是见我一赌博,就让我女儿来劝我索性切了命根来当宦官,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像是喜欢呢?所以啊,从男女之情的角度来讲,我不觉得皇爷多喜欢皇贵妃娘娘,当然我初来乍到,对宫中的很多事情可能还都不太了解。”
孙暹静静听罢,不置可否道,
“你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罢,如果你非要见宗主爷,我可以陪你在这儿等着。”
魏忠贤笑道,
“哟!那多耽误您事儿啊。”
孙暹道,
“不耽误,不耽误,我还想嘱咐你两句呢。”
魏忠贤道,
“您的嘱咐我自然会一一记着,不过除此之外,您得再向我透露点事儿。”
孙暹问道,
“甚么事儿?”
魏忠贤回道,
“除了您之外,这司礼监和御马监还有哪几个大珰要拨名下小阉去办这趟差事啊?您要不把这里头的枝节说清楚了,我怕出去了不知觉间得罪了人,丢了您的脸,那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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