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许多漕丁为补家用,常常揽运货物,沿途交易,以期厚报。”
从朱元璋时期开始,漕军就能在运粮官船内附载己物,以资私用,这显然是吸取了元朝的教训,出于安抚漕运官军的考虑,才准许漕军私货贸易。
其实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这种私货贸易可以算得上是大运河对百姓的唯一一项好处。
因为漕军携带的私货相当于变相的免税商品,朝廷对这部分交易几乎不收商税,运河沿岸的城市便随之出现了集市和商贸中心。
万历年间的户部给漕军的定额是每船只能附带六十石私货,按照晚明一万二千只的漕船数目来算,那么运河沿岸的城镇每年起码能流通七十二万石的免税商品。
利润如此可观,也难怪漕丁们不肯放弃漕运这项苦差了。
张诚又道,
“皇爷,漕运乃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并非虚言。”
“漕丁于每年十二月就要到各水次仓接收漕粮,次年四、五月份启运至京,一直到十月份才能回空,修整不到一月,又要去接新的漕运任务。”
“除了在运粮之时沿途贸易私货,他们再无其他办法补贴家用,倘或皇爷改了海运,这些漕丁漕工虽然没了负担,但同时也没了生计。”
朱翊钧道,
“你说得这些朕都知道,听说这些沿岸生意做大了的漕丁还结成了‘漕帮’,本事也不比那省的大小官吏小。”
张诚道,
“他们结成‘漕帮’,其实是为了应付运河沿途盘验的官吏,这船上的货带得多了,运来的粮米就少了,因此一旦漕军违规载物,则就地没收货物并加以处罚。
“而这运河一路,大小官吏可谓不可胜数,总兵官、巡按御史、督押御史、巡盐御史、巡河御史、沿河各兵备、各府州的管粮官员、淮安和天津的理刑主事。”
“甚至连工部抽分厂管事和洪闸主事都有盘查货物、扣押粮船的权力,再加上分程稽查,难免矫枉过正。”
朱翊钧道,
“也就是说,朕想要为百姓免除漕运赋役,百姓却反倒不答应?”
张诚笑道,
“皇爷,百姓从来不是一个整体,这南方纳粮的百姓、中途运粮的百姓、携私货沿途做生意的百姓、和京师吃粮的百姓,全然不是一拨人。”
“皇爷想改海运的心是仁善的,可是百姓见识短浅,只顾眼前蝇头小利,恐怕只会记得失去的利益,而不会念着皇爷您对他们的体恤。”
朱翊钧这下算是体会到当年张居正的苦处了,
“可朕就是想体恤他们,他们还能抗旨不从不成?”
朱翊钧笑道,
“胶莱河虽是为海运而设,但横跨山东省内,沿岸设闸口、集市亦是情理之中。”
“既然漕帮和官吏们这么喜欢盘验、买卖,朕不妨就效仿宋人买扑,将胶莱河工程拿去南北二直隶招投标。”
“谁要是能出钱替朕开凿胶莱河,朕就把胶莱河沿岸的关闸送归此人管辖。”
张诚想了一想,出言提醒道,
“即便江南豪商财大气粗,但也恐怕无一人敢同时开罪省官员,万一到时无人投标……”
朱翊钧笑着接口道,
“不会,有钱自然有的是人想挣,何况胶莱河是朕钦定的项目,即便没人明着出钱,只要有人肯带头,暗着出钱的人定然有的是。”
“再说了,漕运一个规矩,海运又是一个规矩,漕运的运粮官场能带免税私货沿岸贩卖,海运亦然。”
“长江出海口四通达,海运的官船出了海,是不是往山东走,除了胶莱河闸口的管闸人,连京师都不知道。”
“朕只管到京的那四百万石漕米,至于这四百万石米是怎么运来的,用了多少海船运来的,用了多少人力运来的,中间又漂没了多少、坏损了多少,朕一概不管。”
“倘或朕不管海运,山东地方也不管胶莱河,张诚,你猜闽浙粤有多少海商想占得长江出海口的先机?”
“又有多少人抢着想把在漳州、泉州、广州、澳门受市舶提举司管辖的私人海船变成为朕效力的免税运粮官船?”
“有这样赚钱的机会,那区区漕帮又算得了甚么?漕军既然负债累累,不是正好需要海商出钱要他们去替朕凿河?”
“百姓当然不是一个整体,但是只要有利可图,他们抱起团来,可是连朕都无可奈何的。”
张诚听了这番“不但让海商掏钱为皇帝开凿海运河道,同时还让他们乖乖向朝廷登记自家海贸商船”的宏图伟业,心中不禁一阵叹服,
“皇爷圣明,只是奴婢仍有一事不明。”
“既然这出头投标之人能掌胶莱河闸口,又能使闽浙粤海商信赖有加、趋之若鹜。”
“那此人必定不但要家财万贯,还要能对朝中大小官员无有畏惧,同时还要对皇爷忠心耿耿,甘愿为皇爷行这冒险之事。”
“这朝野上下,究竟有谁能同时满足皇爷的这些条件呢?”
朱翊钧微微一笑,道,
“郑国泰父子如何?”
张诚倏然一惊,脱口即道,
“贵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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