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念君斜斜地躺在江家屋顶的瓦砾上,听着屋檐之下江家人的其乐融融,再抬头瞧着天际中挂着的一轮皎洁圆月,心里颇为感慨:有道是月圆人团圆,自己孤家寡人隐匿在这山野乡下的地界,偷听一家农户的墙角,这样的事情传出去,还不被自己那个些仇家死对头笑掉大牙。
燧念君正想着,远远看见江家院外一个白衣不染的男子,仗着轻功翩然而至,就立在不远处的大树顶端,直直地望着自己。
燧念君一下子坐了起来,出尘子也太不地道了吧,这一袭白衣在黑夜中尤其扎眼,不知道的还以为见着了鬼呢。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燧念君朝出尘子做了个手势,两人御起轻功的步伐,前后一跃,飞入了木兰村外的树林之中。
燧念君一落地,就忍不住抱怨:“出尘子,你为了我不抢走你的功劳,也不用追得那么紧吧。”
出尘子冷冷道:“你真要插手此事。”
燧念君双手叉腰,懒洋洋地说:“既然是这样有趣的事情,我怎么按捺得住自己不管呢。”
江淮燕居然动用了外祖谵王府的江湖请书,来查自家老爹的私生女?!
如此新鲜热乎的世家狗血伦理事迹,他燧念君焉能不好奇不动心!
燧念君勾起嘴唇,寻了树林中一根粗壮干净的树干,枕着胳膊躺了上去,高声道:“那出尘子你就一点也不好奇,江家丢了那个女孩十三年,是怎么知道那个女孩还活着。”
出尘子在树下,昂头看他,道:“那是人家的家事,何必问。”
“难道你不想知道,你曾经仰慕才名的兰溪才子江宽茹,是怎么生了这个私生女的?”燧念君特意拉长了声线。
出尘子面色不变,“我知。”
“你知?”燧念君险些从树上掉了下来,翻身坐起,忙问,“你知什么?”
“若我说出缘由,你可答应不再插手此事?”出尘子忽然提出条件。
燧念君嘿嘿一笑,“你且说,我答应你就是。”
出尘子淡淡一瞥,转身就走。
燧念君在树上“喂喂”地叫,最后跳下树干,拦在出尘子面前,气急败坏道:“你做什么说走就走!”
出尘子道:“你,言而无信,在下曾领教过。”
燧念君不服:“多年前我是诓骗过你,但你也不用这样记仇吧。”
出尘子忽然道:“你还记得你骗过我什么?”
燧念君一愣,生平说过的谎话无数,霎时之间,他还真的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在京畿之变之前,他欺负出尘子是个初出茅庐不谙险恶的小修士,随口编过一句什么来着。
出尘子见他思索半日,略略低声地说:“即便我不告诉你,你也不会善罢甘休。”
燧念君嬉笑起来,“你倒是很清楚我的为人。”
出尘子转过身,微昂起头,眼眸中倒映着树梢之上浮云掠过的圆月,清凉明亮。
“那是十四年前发生的事情,太子被废后,右相告老还乡,江宽茹立誓不再过问朝廷之事,与南下江南,遇到了江南名伶石绰……”
燧念君不由道:“江南名伶中,素有侠义如梁红玉之名的石绰?”
“正是。”出尘子道,“……其中曲折,莫不是两人相恋却不得相守。江宽茹病逝前,本想将石绰带回兰溪江家,却遭到江老夫人反对,认为风尘中人不堪,納之有辱门风。石绰深明身份悬殊,况且江宽茹那时已有妻儿,遂与江宽茹在江南分别。”
燧念君怔了怔,那应该是江宽茹人生中最低落的时光,太子被杀,仕途断送,知己凋零,世人所恶……他与石绰的相恋,颇有人生之中最后慰藉的滋味,最后奈何情深缘浅,在文坛中也是一桩令人扼腕的风月情事。
“江宽茹自离别后,多有郁结,回到兰溪一病不起。却在数月后,从江南友人来信中得知石绰已怀有身孕,便求家人接回石绰,然阖府无人敢去。后现军入关,京畿之变,江宽茹备受俞明殒灭的打击与爱人不见的煎熬,终英年早逝。”
燧念君怔了怔,收敛了方才的随意,无不惋惜道:“这世上……有情人难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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