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如同兔子一般蹲伏,虎头大枪落到空处,老头往外划臂,那木棍啪地打在枪杆上,摔了一个对折。
李阎却没有强攻,而是后退两步,心中惊疑不定。
寻常木棍抵抗不住錾金虎头枪,这毋庸置疑。但这灰袍老头木棍所击打的枪杆处,的确是自己最难应力的地方,李阎如今的枪何其之快,这灰袍老头却能一下子看破李阎手法当中的换力破绽。
单只一手,不提杨三井有什么神通异术,只论剑道,李阎断定他有100的剑术专精。
“这是小成用眼,辨长兵虚实。”
这灰袍老头说罢,李阎脸上才露出认真思索的恭敬神色:“那大成用刺何解呢?”
杨三井听了放声长笑,他折下一根树枝,掰断旁支充当拐杖,居然转身就走。只冷冷抛下一句:
“井底之蛙,也想窥我大成剑术?”
李阎被这杨三井劈头盖脸这一句打得胸口发闷。他张张嘴,陌生已久的羞恼感觉一闪而逝。
“……”
李阎沉吟了一小会儿,低头望向手里的金母大剑,最终苦笑道:“先生说地有道理,但总好过故弄玄虚,半点长进没有。”
杨三井已经走远了,似乎没有听到李阎的话。既然找不到对脾性的衣钵弟子,他宁愿把这身剑术深埋地底。
“先生。”
李阎只迈了两步,便重新拦在了杨三井面前。
杨三井面无表情,语气却分外地轻,一如他面对那四分五裂的龙种敖昂:“你有什么事?”
“小成用眼,大成用刺。听了先生的话,我似有所悟,所以想和先生讨教几招。”
李阎话音刚落,那滚滚黑色浪潮几乎压到李阎面前。
新折的树枝在黑暗中缓缓劈落,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失了颜色。
林鸟惊飞。
粘腻的鲜血自李阎的眼角,手腕,和胸口喷涌而出,大股大股的血浪涌向泥土。
他整个人都成了血人一般,帝女姑获的投影在他身后低声哀鸣,一朵紫色莲台就此凋零。
而李阎手中那只錾金虎头枪却斜斜向前,距离杨三井的面门不足一寸。
李阎露出沾满血丝的牙齿,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可怖。
“先生说小成取眼,辨长兵虚实。时而主动扑身敌人的枪尖,以短攻强打,左门为饵,自右门进步,右门为饵,以左门进步。是以劈撩二法,若以枪术论,便当护住中门,以神妙手法伺机而动。由此推论,所谓大成用刺,是指杀招当取敌中门胸口,唯善用刺击,才是大成的剑术。”
“……”
杨三井的眉头高高拧着,猛然舒展开来,似初春破冰。
他叹息道:“所以枪剑两道本无高下之说。以短降长,要有搏死的胆魄,以长杀短,当有荡决的意气。谁放出空门,谁便输了。你说你二十二岁就找不到师傅,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你身边的那些人,实在太差劲了!他们没资格教你,我才有!”
杨三井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似癫似狂:“我本要找一个投脾气的后生传授衣钵,不想我一生心血枉费。可世间若真有能得我十二成剑术的奇才,管他甚脾气秉性,这衣钵我也传定了。”
“你可还能动么?”
杨三井激动道。
李阎放下枪杆,攥了攥拳头,他失去一道鬼车莲台,如同丢掉一条性命,但此刻伤势已经无碍。
“没问题。”
“那好,你只管拿枪攻来,什么手段都无妨。”
李阎枪头一立,江水怒卷而起,将岔口的两人淹没其中。
那滔滔大浪当中,杨三井的大笑声不时传来。
“我退我手进我身,左翻右跃如狮掷。”
“虎跃不入龙,龙翻不入虎。”
“龙翻虎跃皆蛇行,直行直用是幽元!”
“当其决命争首时,剑短矛长皆不见!”
“左右进退有虚实,六法相生百奇出。”
李阎听罢暴喝一声,燕穿帘出手,虎头大枪化作漫天寒气流光,直直扎入杨三朱胸口。
李阎陡然一惊!
杨三井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只用手抚摸枪尖,轻声道:“剑术只是剑术,人的**柔软,所以借助坚硬的剑器杀伤对手。技近乎道,也是技!开山劈海也好,挥神弄鬼也罢,这本就不是剑器的本事,我这一剑,不搬山,不倒海,不摘星,不催城。”
老头子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只杀人。”
那无数道江水颤抖起来,不听李阎使唤爆碎成漫天银白色水珠,倒转冲向苍天。
老人低声的呢喃自水珠中传来:
祁连山人天骨奇,十五能运朱屠椎。二十报仇许人死,杀人不数舞阳儿。乡里不见容,官府不见治。猛气奚所托,仗剑归京师。京师杀柄司秋官,假尔爪牙虎豹关。今日尸一逆,明日诛一奸。朝食悖臣胆,暮食凶人肝……
再多的水珠冲向苍天,最终也将落回大地。
被李阎的逸散出的九凤之力冻成冰雹的水珠,哗啦啦砸落到泥土中,江水中,天地间一片惨淡。
冰雹落尽,一袭灰袍顿靡跪地,袍子下两只幽深的黑色眼眶当中,一点星光隐没消失。灰袍底下,居然半点血肉都没,只有皮包干瘦骨头。
李阎的双手不住颤抖,他一扬手,叫一道江水托起灰袍,鱼虾拱卫当中,尸骨沉入江底消失不见。
李阎放下虎头大枪,向江水恭敬地叩首三次。这才重新拔起大枪,牵上飞雷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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